第 10 章
,徐平又壮着胆子继续道:“医者仁心,陛下请容徐平再多说两句。陛下忧思太重,损耗心脉,得
适当宽慰开解自己。”
待所有人都走了,齐楹终于站起身,走向了窗边。
他感受不到日光,只能闻到空气中浓郁的土腥,含着水汽的微风拂过他鬓边的碎发和丝绦。他缓缓对着窗外伸出手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冰冷的雨水落在了齐楹苍白的指尖。
阳光是不可触碰的,而雨水却可以。今年刚过冠龄的齐楹,只能对这些能碰触到实物的东西产生认知。
譬如今日湿淋淋的雨,再譬如,昨夜那个柔软的女人。
“今日昆德殿那边如何?”
“皇后娘娘午前去拜会了大长公主,回到椒房殿后便开始抄经了。”
*
宫里的女人大都是会抄经的,一来长日漫漫无事可做,二来抄经总能博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执柔平日里也会抄一些,因为太后念佛,若逢太后某日身体不安康,执柔还会跪着抄经。
一来二去她也养成了习惯,每日里都会抄上一卷。
今天是个下雨的天气,她站在窗户边抄经,在空蒙的雨声里,执柔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齐楹便是在此时踏着雨来了。
雨声萧疏,他的脚步声总是很轻很浅,执柔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故而当她有所察觉时,齐楹已经走进了椒房殿的内殿。
他站在门口,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声音低而沉:“在哪?”
执柔脱口:“什么?”
似乎方才那句在哪已经得到了回答,齐楹缓步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外头下了雨,他的缎面靴在地衣上留下两行湿淋淋的足印。
齐楹在窗边停下,而后问:“在做什么。”
他眉骨下的丝绦上掉落了两滴雨水,淡色的唇片随着言语轻轻开合。
执柔撒了个谎:“臣妾在看雨。”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齐楹道:“薛执柔,你为何欺我眼盲?”
执柔以为他生气了,下意识抬头。
齐楹微微欠着身子,这是个有些迁就她的姿势,看样子是为了能把她的话听得更真切些。
纵然他不似齐桓那般众星拱月,到底是龙生九子,齐楹单站在那,身上就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衿淡,稀薄的日光照在他唇边似若有无的弧度上,仍透露出一股自上而下,悲天悯人般的慈悲来。
齐楹对着执柔伸出手:“手给我。”
他摊开的掌心光洁如玉,纵横的掌纹像是一张密密匝匝的网。执柔迟疑片刻,抿着唇将自己的手轻轻落在他掌心。
果真也似玉一般的冷。
齐楹拉着她的腕骨将执柔的手指送至她鼻端:“闻到了吗?”
执柔这才发觉自己的指缝间溅上了两滴墨。
“这些,都是大长公主叫你写的?”他的声音带着笃定。
“是。”执柔停了停又说,“只是臣妾平日里也会抄经,倒也习惯了。”
“没别的事做?”
“有时会做些针线。”
齐楹呵地笑了声:“别抄了,陪朕走走。”
外面还在下雨,齐楹有心不想让她继续抄经,执柔只得说好,跟在齐楹身后一同走了出去。
“大长公主不是坏人。”走在雨中,齐楹擎着一把伞,如是对执柔说道。
“臣妾知道。”
“她若还像这回似的让你做事,你可以回绝她。你是皇后,不必对她俯首帖耳。”
执柔嗯了一声。
二人中间沉默了片刻,执柔抬起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温声说:“大长公主赠了臣妾一对簪子。”
“嗯?”
“是一对云纹凤头钗。”
听到这句,齐楹的脚步微微一顿。
细密的雨珠像是连成串的丝线,砸在青砖上,荡开一个又一个颤巍巍的涟漪。
齐楹侧过身,薄唇渐渐抿起一个弧度:“是么。”
他的语气和过去不大一样,似是了然又似怀疑,而后对着执柔缓缓伸出手来。
执柔懂了,于是她福身半低下头,任由齐楹指尖落在了自己的鬓发上。
他的指腹逡巡于她的发间,不疾不徐。
这是个分外旖旎的动作,执柔的青丝勾连住他的指尖,好似缠绵在一起的两棵藤蔓。
齐楹指尖抚过峥嵘的凤目、绮丽的凤尾,最终落在含珠的凤喙之处,那里有一个细小的、肉眼几乎无法发觉的裂纹。
这对金钗摇摇欲坠地挂在执柔的鬓旁,齐楹替她重新簪好,而后似是自嘲一笑。
“这是朕从前送她的,今日她借你的手还给了朕。”
齐楹的手顺着她的鬓发滑落,跌在她肩头。
执柔有些懵然地抬起眼睫,只见他仰着脸怆然一笑,喉结上下滚动:“她心里,亦觉得朕是谋夺江山的乱世之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