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烧变
长安城西北的中渭桥外的常平仓分储处;整天蔽日的豪雨瓢泼,冲刷在刚刚过火的大片废墟中;从一处处残垣断壁间,冲出一道道带着灰黑色丝缕的大小水流;还有漂浮的焦炭和熏黑的谷粒。
身为留都臣僚之一的现任司农寺少卿的窦孝谌,却毫不顾养尊处优的仪容,冒雨踩在流淌的污水中,满心尽是冰冷茫然;就像被这冰冷的雨水从头顶冲到脚底,又从脚底浸透到头顶一般凉透了。
有唐一代最主要使用的粮仓,主要有六种:正仓、太仓、转运仓、军仓、常平仓和义仓,这六种仓库构成了有唐一代,庞大的粮食储备体系;也维系着天下的赋税收纳和国库支给的日常运转。
首先是州县收纳田赋,并集中储备和转运的官仓,一般统称为正仓。而设置在京师的正仓为太仓;专供皇家宗室成员日常所需,也负责发放文武百官的俸料。因此,太仓也属于国库体系之一。
转运仓一般是沿着交通要道,所设立的周转调度仓,水路的转运仓叫做敖仓,陆路的转运仓叫做递场。通过各种舟船桥驿澄工具,构成了一个遍布天下的转运网点,但是日常的储备反而最少。
军仓,顾名思义就是军事用途的日常战备仓储;主要来源有三:既有朝廷在内地定期采买的粮食,也有来自各地正仓的拨付份额;更有各路军府和延边健儿,通过屯田自产并上缴的粮食份额。
但其中最重要的,储备规模最大的,还是用以调剂年成、平抑粮价的常平仓;也就是在谷贱伤农的丰年,有官府平价购入大量存粮,待到歉收的年份大量放售,其历史甚至可以上溯到西汉时。
最后是义仓,也称为社仓;就是在粮食大丰收的富饶之年,由地方官府出面从每家每户,征集粟麦一石集中在一处;用以水旱不调时的就地备荒、备灾,或是提供赈济和乡土借贷的地方仓储。
其中的正仓和义仓,由各地州县长吏和仓曹管理,转运仓由朝廷中枢责成道、州的官府管理,这三种仓的账目“县本利申尚书省”,由户部仓部郎中、员外郎监督,并有采访使定期进行查点。
而常平仓则是归于东西两市的常平署,也就是太常寺/司农寺的配下;无论是常平署下辖的常平令,左右丞、监事;还是分守各处的仓部使,巡长和夫役,都是受到他这位司农寺少卿的管领。
因此,当作为京畿道的常平仓分储地之一,也是规模最大的中渭桥外河口仓;被突发的大火所焚烧之后。正在家中与门客会宴、歌舞作乐的窦孝谌,几乎瞬间从醉意中惊醒连滚带爬狂奔而至。
作为自北朝沿袭至今的后妃/外戚大姓,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市)窦氏的族人;窦孝谌的家系渊源,甚至可以上溯到高祖的夫人,太宗诸子的生母窦氏。沿袭到他这一支,也就剩下一点门荫。
曾任秦王府司马、两朝太常卿的父亲窦诞;将身后门荫的大多数资源,都留给兄长窦孝慈。因此,窦孝谌能够得授九寺五监中,相对清贵之职的司农寺少卿;还是仰赖了他有个出色的好女儿。
在诸多良家闺媛的入宫选秀中,成为今上
自家的才具并不算出色,就是仰赖了女儿的光泽;来做这个太平官的。因此,他在任上基本是奉行与人为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有无法回避的公务,就请教供养的幕僚或是交给老道的部属。
这才能安稳无事的躲在长安,享受富贵安逸;而不是“有幸”随驾去东都,面对风波诡谲的朝堂;当然了,对于留都监国的太子种种作为,他也是保持了足够尊崇和谨慎,但还是架不住出事。
要是往日的河口仓失火也就罢了;里面其实没有多少储集,以他无为而治的态度和做派,最多受些申斥和罚俸而已。但现今却完全不一样了,河口仓内刚刚转运来山南、剑川、河东各道的粮秣。
为了备战吐蕃和操训新军所需,相继储集的将近十万石的米麦刍豆草料,正好就寄存在常平署的名下仓房,等待进一步的拨付和调运;结果就这么被付之一炬了,这可是天翻地覆的莫大干系啊!
尤其是当他再度得到禀告,奉命搜寻现场的府兵,在一处仓窖附近,相继找到了足足二十多具焦尸;其中更有疑似他所仰赖的亲信干员,常平署左丞顾元洲的身牌等遗物时,更是失魂落魄起来。
因为,这也意味着这起极其严重的火灾事件,并非是通常意义上的渎职或是过失导致的结果;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大阴谋和破坏事件,这可比什么玩忽职守或是松懈怠慢,更加惨烈得多的下场。
同时也意味着东都朝堂上,如火如荼的政争侵轧,也要顺势波及到,在监国太子和诸位堂老维持下,还算安稳一些的长安之地了。虽然,身为司农寺少卿的窦孝谌,很可能因此摆脱大部分罪责。
但同样也有更大的可能是,被卷入帝后二圣之间,帝后与诸多外臣之间,帝后与监国太子之间;令人无所适从、诡谲莫名的风波中去。稍有不慎就是个人粉身碎骨,还祸及亲族家人的惨烈后果。
他可还记得不久之前,恶了天后的前任周王(李显)妃赵氏,是如何在被迫废弃之后,被活活折磨死在幽闭之所。更何况如今仅仅是相王(李旦)侧妃的女儿窦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