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二十一章
一日,丝荷在院里荡秋千,亭朔又来看她,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待他走近,丝荷才看出来是只蝴蝶,翅黄,前翅边缘为黑色,嵌着黄色圆斑,后翅嵌着新月蓝斑,瞧着赏心悦目。 亭朔道:“我在来的路上,恰巧碰到这只蝴蝶停在花上,瞧着精致艳丽,觉得你一定喜欢,便捉来送与你。” “确实好看,我也确实喜欢。那现在既已看过,我们就将它放了吧。” “为何?”亭朔不解,既然喜欢,那就留在身边,不是么。 丝荷笑笑:“因为我更喜欢它飞舞的模样。蝴蝶本就该自由自在地在天地之间徜徉,而不是禁锢在我的手里,那与杀它无异。” 亭朔无声地看着她,又越过她看到她身后的红花绿树,还有高墙叠瓦。 “我既已将它送给了你,如何对待它便是你的事了。” 丝荷伸手轻轻拍了拍亭朔的头,眉眼弯弯,声音亲和,“我们亭朔真是个好孩子。”她坐在秋千上,恰好可以够到他的头,有种自家弟弟长大了的欣慰感。 亭朔却盯着她,一字一句反驳道:“我己经不是小孩子了。” 丝荷只是笑笑,只当他是别扭,没放在心上。 最后,他们将蝴蝶放走。起初那蝴蝶可能有些不适应,在松手的一刹那,不知振翅而跌落到地面上,停了一会儿,才借着春风起飞,飞过烂漫的花丛,飞过枝繁叶茂的灌木,飞过高墙,直至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丝荷看着它消失的方向,突然感觉落寞。 丝荷在寝宫里养伤的日子,皇上经常叫人送来补身子的东西,偶尔也会来寝宫看她。每次父皇走后,丝荷总有一种卸下架子的脱力感。她收回刚才同父皇说话时脸上的笑容,一阵怅然。她想如从前一般,心无芥蒂地同父皇说说笑笑,朝父皇撒娇,可是不行。 受伤的这些时日里,她想了很多,许多她以前坚信不疑的东西,如今看来变了个样。其实也不是变了个样,只是她自己从未细细地往深里想过。 以前,母后希望她有个公主的模样,端庄稳重,于是教她熟礼识仪、谨言慎行,教她琴棋书画、娴静淑德,长大了之后,母后开始操心她的婚事,总是旁敲侧击,说谁谁家的少爷不错,谁谁家的公子又获得了嘉奖。可她不想,便直接说不想,或是直接不做。母后只能无奈。丝荷现在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有父皇,她仗着父皇对自己的宠爱,才敢如此肆意,有恃无恐。她只知父皇宠她,却从来没想过,若是有一天逼迫她的人成了父皇,她该如何?她也从来没想过,若是她的撒娇,或者自伤式的威胁,对她的父皇不起作用了,她如何自救? 她不过是她父皇的附属,借着“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女儿”的这个头衔才得以享无边尊贵。 丝荷心中自嘲,她这公主当得实在窝囊,看着高贵无双,实则任人拿捏,上一刻是捧在掌上的明珠,转眼便被弃之如敝履。她的父皇,宠她是真的宠,弃她……也是真的弃。 她想起那日父皇同她说,讨了骆子奂做她的驸马,她说不急,父皇便说,等哪日她想好了,他再为她做主。然而,她未想好之前,他国的小可汗看上了她,她父皇竟想遂了他的意。 丝荷如鲠在喉,她爱她的父皇,却也实实在在怨他。 — 入夏之后,天气愈发的炎热。公主脚上的肉已长好,不用再包扎了,接下来就是慢慢地恢复行走。久不下地,丝荷的双脚已然无力。可以下地的那一天,丝荷将脚放到地上,在绿蔓和忘昔的搀扶下起身,只觉双脚隐隐有些疼。丝荷将其忽略,向前走了几步,便有些受不住。忘昔见她面色不佳,立即停了下来,问她:“公主感觉如何?” 丝荷记起太医说的话,他说,若是明显感觉刺痛,便停下来,然后通知他,不能再贸然下地。于是回道:“有些疼。” “那我们不走了。”说着,忘昔将她抱回床上,又叫绿蔓去请太医过来。 太医仔细瞧过之后,说道:“应是久未下地,突然使了力导致的。公主不必担心,明日再试着走几步,若还是很疼,及时通知微臣。” “嗯,谢谢太医。” “公主言重了。” 送走了太医,绿蔓看着床上的丝荷,眼眶已有些微红,丝荷笑道:“绿蔓,你怎的又哭啦。太医不是说了么,没什么问题。” 绿蔓看着她脸上的笑,心中愈发酸涩。 往后几日,丝荷都是走了几步便有些疼,绿蔓为她涂药,心疼得很。她看着公主脸上还带着安慰她们的笑,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公主若是觉得疼,便哭出来罢,哭出来会好些。” 公主却在笑,“只有些疼,还不至于到哭出来的地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