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太宰治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岸溜溜达达地前行,目光掠过了鹤见川粼粼水面,突然顿住脚步。 桥头无人打理的荆棘上挂着一截闪闪发亮的金线,在风中瑟瑟飘摇。 他为一些倏忽划过心头的思绪走了过去捏起那截线头捻了捻,有些意外地端详了一会儿。 这种纯手工纺织出来的金线只有那些重视繁文缛节的老古董家族才会用,而横滨这座被划为租界的港口城市绝对没有剩下一个能够称得上家族的存在。 太宰治收起那截金线,沿着地上那行凌乱的脚印向前走去。 足迹不出意外地没入波涛,滩涂上尚未被河水彻底抹除的挣扎痕迹和卡在石缝中的白草履清楚地告诉追踪者,它的主人慌不择路地跌进了河里。 太宰治站在河边,有些摸不清自己是打算捡起那只小得简直像玩偶穿的鞋子还是将手中已经染上体温的金线扔掉。 好心的鹤见川帮忙做出了选择,她掀起温柔的浪涛,卷走了那只本就摇摇欲坠的小鞋。一点灰白在水波中晃了晃便再无痕迹,那截金线便也飘飘乎随风落到河中去了。 “さようなら。”(再见。) 说起来他本是打算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入水的,此时想到河里也许有另一具尸体反倒失去了自杀的兴致,但也没打算就直接离开千辛万苦跋涉而至的河畔,便继续漫无目的地散步。 这段河道往下是一段水面开阔的缓滩,岸边蓊郁树影下隐隐透着一抹殷红,仿佛是一层带血的蝉蜕。 太宰拨开树丛走了过去。 湿透的色打褂上鹊鸟依旧栩栩如生,精工细作的津岛家纹称得上证据确凿。 联系到几天前就传过来的消息,是谁针对那艘终点是横滨的走私船发布的一系列地下悬赏就一清二楚了。 对于横滨这块三不管之地,无论是政商纵横的津岛家还是眼高于顶的咒术界都无法真的把手伸进来,只能遮遮掩掩地试图将他们逃走的金丝雀追回来挽救那桩不可言说的交易。 难得他们想起来这些不入流的途径,恐怕也是狗急跳墙了。 太宰治站起身,轻轻嗤笑。 亏得他以为是那些老蠹虫过了这么久终于查找到了他的踪迹,才聚在横滨外围蠢蠢欲动。 再往前走,水势逐渐和缓的浅滩上果然有一团湿哒哒的小新娘,像是一片薄薄的影子,落在浅褐色的河滩上。 太宰治像是拎死猫一样将女孩儿提起来,稍作检查后就把她放到自己膝头做一个不算很急的急救。 两根修长的手指侵入女孩儿被强行掐开的牙关,清理干净糊在喉咙的污泥和水草,她出自本能的挣扎反抗也在少年稳定的手掌中显得虚软无力。 太宰治紧紧压住她的舌面僵持片刻,灌入腹中的河水随着膝盖的挤压终于被悉数呕了出来,再去看她的脸色,总算不是刚才那副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了。 不过小新娘并没有醒来,扇子一样浓密平直的睫毛在瘦得可怜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只有苍白的嘴唇恢复了些许血色。 完全想象不到这个小东西是怎么跑出来这么远的。 五条樱醒来时,天早已黑透,散乱稀疏的星子低低的挂着,不见月色。她琥珀色的眼瞳中映出明亮的火堆,还有火焰后黑色的人影。 火堆上煮着什么,散发着简单的食物味道,旁边不远不近地烘着一件深红色的袍子。 似乎是自己的外衣。 樱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蜷了蜷手指,坐起身向火堆靠了靠。 夜色寒凉沁入肌肤,单薄的鸦青色褂下只能勉强蔽体——其余的好像都是落水后自己手忙脚乱扯下去的。 趁着对面那人似乎侧着头在发呆,樱轻手轻脚地溜过去,踮着脚把外衣从插在地里的粗树枝上摘下来。 落到对面的太宰治眼中就是小乌龟刚刚醒来就跑去将自己的壳重新套上。 樱并不知道有人一见面就把自己定义为笨蛋乌龟,她将仍旧潮湿的外衣仔仔细细地穿好,又尽量整理了一下刘海和鬓发,才走回火堆边,悄无声息地跪坐到太宰身前。 “...” 太宰没有看她,动也没有动一下。 樱虽然认出了他就是照片上那个要成为自己丈夫的少年,却因为从没有接触过外男,又习惯了沉默,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太宰装作才发觉自己脚边有人的样子,回过头来轻巧地露出笑容。 “呀,小姐您醒啦,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 五条樱微微低着头,温顺地应答:“并无不适,津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