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盒子缓缓走向纪浔。 她停在两步之外,两人就这么面对面,苏叶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金簪,红色的玛瑙珠是雪夜里最突兀的艳色。 “这个还你,这一路若都是做戏骗我,我也是甘之如饴,多谢你照顾了。”苏叶的声音温和又平静。 纪浔怔然,沉默地看着苏叶手中的金簪,伸手接过,寒冷的夜,金属之上还带着对方指尖暖融的温热。 苏叶鼓起嘴,长长的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又从锦箱里取出一样东西。这回,连纪浔都克制不住地,面上带着诧异,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他的那把刀,逐流。 “当时背着你找了你师父,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他老人家当年没有把刀融掉,而是埋在了遇见你时,那片城东的林子里。我把它挖出来了,想着有一天能还给你,想着有一天你能像小时候那样,意气风发地再挥动这把刀。”苏叶轻轻抚摸着刀身,“噌啷——”一声,抽刀出鞘。 刀身玄黑如墨,刀刃却闪着银青色的寒光,鹅毛之雪纷落刃上,也无声地裂成两半,沿着两侧坠落。 “不知道你还用不用得上,没想到,它重见天日的时候,你已无心再提刀。” 苏叶说着,却是转了身子,一个撤步,挥刀直指纪浔。刀尖停在纪浔胸前几寸的位置,苏叶不善习武,此时握刀的手却分毫不抖。 纪浔愣在原地,他竟然有一天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眼前的女子挥刀向他,刀刃的折光投在她脸上,将一对眸子映照得神采奕奕,他从未见过如此闪耀的光景,仿佛天地万物都索然无味。 朔风猎猎,吹动女子鬓角的碎发,扫在她的脸颊,也扫在纪浔的心尖。哀怨与烦躁浑沌着夹杂在一起,把心口堵得水泄不通。他舍不得了,他不想让她走。 可他说不出话来,竟是僵硬地杵在原地,只能看着女子又高高地抬起了刀,如果她想刺向自己,刺便是了,此时纪浔的心里空落落的,只有这一个念头。 苏叶只是望着对方,抬手将逐流刀又举到头顶,骤然挥下,带起风,发出寒冷的声响。 她拿刀挥向他,而他全程都没有看刀刃,只是紧紧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一刀舞下,带着风擦过纪浔的额头,一条窄窄的带子倏的断成了两截,飘忽忽不带一丝重量的落到了地上。刀尖掠过,只扫着纪浔的额头,像是温柔的抚摸,又像是蜻蜓点水般,留下最后的,一个缠绵又决绝的吻。 抹额断了,那条苏叶一针一线亲手绣的抹额,从里侧叶落流水的正中,断了。 “纪浔,叶子她随水飘走了。” 遥远的一句话在纪浔脑海中反复回荡,“哐啷”一声,逐流也像他一样,被狠心地摔在了地上。 “现在,都还给你了。我的东西也拿走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苏叶的脸上竟是生出一丝释然,慢慢的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你怎么能释然呢?你怎么能就这样转身就走呢? “等等!”纪浔话说出口的时候,自己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苏叶应声回头,似是反应了一会,才抬手又解下身上的大氅,抖了抖上面落了一层的浮雪,用力一抛,便也扔在了地上,白色的皮毛与积雪混在一起,恍惚间分辨不出边界。 “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个,谢谢你的保护,往后不需要了。”苏叶的声音平静得出奇,仿佛是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纪浔剧烈地呼吸着,口鼻间呼出的白气也急促起来,将眼睫上都挂满水珠。 他努力地扯出一丝不咸不淡的微笑,勾了勾唇角,“苏督察,此去路远,不如带上这个,就当做个护身符?” 说着,他抬手解下了脑后的发带,长发垂落,被风吹得四散飘扬。 他如若无常般将发带拿在手里,语气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调笑:“苏督察也赠我一根你的发带,互相权当做留个念想?” 求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留个念想。 纪浔将发带举到身前,又凑近了苏叶几分,将自己的心也连带着举起,仿佛期盼着以这种方式更靠近对方些许。 “不必了,往后尘归尘,土归土,我不再需要什么护身符了。”苏叶朝纪浔笑了笑,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周效寒,柔声道了句:“周郎莫送,先行一步,改日江南再叙。”说罢,便抬步上了马车。 纪浔的手就举在半空,许久,也只是注视着一路人马出了城门,化成模糊的一点,逐渐消失不见。 是啊,有周郎在,还需要什么护身符呢。 那个周郎也道了句:“纪公子,在下先走一步,告辞。”便登上马车,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