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伊州是座灰蒙蒙的城,干燥的空气吸进鼻腔里,带着西北冬日特有的一股冷味,呼出的白雾飘转弥散,将头顶的天也染得白惨惨透不过气。 “铛!铛!铛!”铜锣刺耳的声音划破沁着寒霜的清晨,沿街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裹着风而来,从城门到中心城守府这一段主干道,是伊州城清早最热闹的地方。 女子身着青色麻布衣,堕马髻利落地梳在一侧,一边敲着手中的锣,一边有节奏地吆喝着:“瞧一瞧看一看了啊——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一箭一弓走天下,西北伊州一枝花!” 女子话毕,拿着锣槌的手一扬,身后一个姿容俊秀、精健挺拔的男子便握着弓箭,颇为潇洒地登场,这便是女子口中的“西北一枝花”了。 身边的百姓被这番阵仗吸引,此时周围已经七七八八围了一个圈,只见中间的女子勾了勾嘴角,放下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举到众人面前,“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兄妹二人打肃州前来伊州避难,没别的本事,只有些杂耍伎俩,不知哪位前来捧个场?” 说着,女子将手里的苹果又举高了些,“只要二两银子,若是我哥哥一箭命中这颗苹果,我们便赢这银子。若是没有命中,我们便倒饶二两银子还给对方,如何?” 围观的人群中,一个皮肤偏黑的高大男子抬手抚上身旁裹着头巾的妇人的腰,脸上透出几分潮红,随后迈着步子走到兄妹二人面前,一边打量着手持弓箭的哥哥,一边抄手接过了那颗苹果,“我来试试这小子有几分能耐!” 青衣女子上下扫了此人几眼,西北冬日的清晨属实寒冷,这壮汉却是赤着半个膀子,露出黝黑粗壮的肌肉,瞧上去有几分来者不善。她咽了咽口水,面上却不露声色,一旁扎着高马尾的哥哥倒是一脸从容地将弓背到身后,走到女子身旁,将绕在颈间的毛绒风领解下,抬手系在了女子有些空落落的脖子上。 “纪……”青衣女子刚想张口,无非就是想提醒他多加小心。 面前的“哥哥”却是唇角上翘,泰然自若道:“无妨,只是小角色。”话音一转,又趁着帮人整理衣领的工夫,凑在女子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喃道:“小叶子,你还不相信你夫君吗?” 苏叶面上一赧,本着秋后再算账的大局观,只面带微笑地瞪了纪浔一眼,又见一旁的壮汉平举着胳膊,将苹果托在身侧,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卖什么关子,难道是吹牛皮心虚了?” 纪浔转身对壮汉道:“兄台如此英勇强壮,只是寻常杂耍恐怕入不了你的眼,不如我们玩点更有意思的。” 在赤膊壮汉一脸“有屁快放”的表情下,纪浔又故弄玄虚般拖长了声音,“你将苹果放在头顶——”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此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百姓。纪浔这一句,顿时引起四周的议论,“卖艺杂耍怎么能玩这么大?”“就是就是,别人输了只是赔钱,他这要是手下没准,射偏了可是要没命的!” 纪浔左右瞥了瞥,又将目光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继续说道:“我,蒙眼。” 赤膊壮汉眼睛倏地睁大,心下打怵却强忍着惧色,下意识地看了眼前排裹着头巾的妇人,又似是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你说让我放头顶就放头顶?这么大风险,万一你根本没这本事,我岂不是要赔了命?!” 男人说着便作势抡起了胳膊,纪浔却是不慌不忙走上前去,毫不费力地掰开壮汉的手指,面带微笑“客气”地接过对方的苹果,一边拿在手里上下颠弄,一边道:“冬日仍赤膊,两手的虎口处还都有厚茧,腕上有火燎的点痕,你是铁匠。” “这也不难猜!伊州城一半的男子都是铸铁炼钢为生。”壮汉不屑一顾道。 纪浔闻言,只是绕到壮汉身后,压低声音道:“可是兄台身上却有很浓重的、洗都洗不掉的灶火油烟味道,想必兄嫂是照料饭馆的厨子。” 壮汉又不由自主瞥了眼同行的妇人,有些心虚道:“那又如何?” “可是我瞧着那边那位,柔柔弱弱,纤腰细柳的,并不像是终日颠勺掌厨之人啊,莫非……”说着,纪浔将苹果轻轻放在了壮汉头顶,又摆弄了几下调整角度,才好似满意地走远了几步。 包括苏叶在内,围观的百姓并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却只见刚才还咋咋呼呼义愤填膺的壮汉哑了火,老老实实地按着指示,头顶着苹果贴着墙站到了一旁。 为了避免被误伤,大家自觉地让出一条通路,只见高马尾男子抬手将抹额拽下,覆上眼睛,继而挽弓搭箭,“咻——”一声,箭矢挟着风,带起青年的马尾飞散,弓弦颤着余波,将粗糙制成的木制弓臂震得砰铛作响。 众人循声看去,壮汉已经受惊跌坐在地上,而箭杆则稳稳地穿过苹果,钉在了墙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