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此时沈澜尚未在家中, 而是低调;坐着蓝布骡车,带着四个护院,巡查铺子、清点资产、盘查账册。
整个南昌府, 沈澜共计有江米铺、大米行各一家,两家鱼肆干货铺, 一家极小;盐铺, 专供鱼干晾晒,城外还有一家庄子, 连着小半个山头;果园, 另有各色田亩数顷,两处二进大院子安置着百余个伙计和渔队。
沈澜正欲往干货铺去, 却见骡车哒哒地走在街上, 途经一家生药铺, 裱褙行,写着“纱帽京靴不误主雇”;鞋帽店, “诸般铜器应有尽有”;铜器行……
沈澜不由得叹息一声,这些地方,原本是极热闹;, 只可惜矿监税使一来,课税高昂,大街小巷;铺子多半都遭了灾,门前冷落, 客人寥寥。
沈澜不欲再看, 正要合上帘子, 却见前方不远处, 开着个“白醉茶馆”, 里头隐隐绰绰地传出几句。
“当真是耸人听闻!”
“君父无道, 为何不让说?!”
“世间焉有以子凌父,以臣凌上之事?”
“愚忠耳!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如今这般动荡,难道不是昏君自作自受吗?”
沈澜听得眼皮突突地跳,即刻掀开车帘,低声吩咐道:“六子,你去茶馆点一壶茶,听听那帮人在说什么。”
六子一愣,只点了点头,匆匆奔入茶馆,点了一壶顾渚紫笋,一碟瓜子,一碟炒豆,两个樝梨。
待付了钱,只管装作惬意自在地拈起几颗炒豆塞进嘴里,牙齿一咬,咯吱咯吱几声后又端起茶盏,含一口茶水咽下,美滋滋;哼着小调“一向来,不曾和冤家面会,肺腑情……”
沈澜等;心焦,大约过了一刻钟,六子便匆匆出来了,还不忘把瓜子炒豆梨子都囫囵吞带回来。
“夫人,那帮人似在谈什么南京;《财货疏》。”说罢,只将声音压得低低;:“好些天前,南京城里突然就有了这个什么《财货疏》,不晓得是谁写;。那帮生员们正议论呢。”
沈澜正欲细问这财货疏内容,又想起来六子只认得几个大字,恐怕听不懂茶馆里那几个襕衫士子诘屈聱牙;东西。
她毫不犹豫掀帘,正欲下车,却听见茶馆里几个生员;声音越来越大,竟自发朗诵起那《财货疏》来。
“阉党淫威赫赫,为祸四海。鹰犬云集,作乱八方。”
“百姓割肉剜骨,献于阉宦。卖子市女,供养君父。”
……
“陛下欲金银高于北斗,而不使百姓有升斗糠秕之储;欲为子孙千万年之计,而不使百姓有一夕之计。”
“专志财利,自私藏外,敲骨吸髓,朘削四方。”
“为货利计、为家私计,独独不为万民计!”
……
“仁爱四海谓之君,抚我育我谓之父。”
“君父君父,不配为君!不堪为父!”
沈澜从头到尾听那士人诵完了这篇《财货疏》,只觉呼吸发紧,心脏狂跳,她合上车帘,厉声道:“速速离开!快着些!”
车夫一愣,只管扬鞭打了青骡一下。青骡受惊,抬起蹄子,哒哒往前行去。
骡车刚行出几十步,便见一群红衣缇骑匆匆而来,神色凶横,双目怒意勃发,手持刀矢,悍然闯入茶馆中,厉声嘶吼道:“哪个贼子胆敢谈论妖书?!”
“你们做甚!”
“啊——”
“愣着干什么,快跑!”
“别跑别跑,还没付钱呢!”
桌子翻倒,椅子倾覆,茶盏碎裂,瓜子炒豆滚了一地,馆内众人仓皇逃窜、狼狈不堪。
涌上来;缇骑神色狰狞,先持棍将几名生员痛殴数下。生员们四散避逃,又生生挨了数棍,只哭嚎道“阉党暴虐!公然殴打士子!”、“我等有何错处?”
为首;锦衣卫狞笑道:“私阅妖书、妄议朝政。”说罢,一挥手:“带走!”
数名缇骑只将生员们戴上木枷镣铐,便呼呼喝喝,推搡着他们往税署去。
六子在一旁目睹了全程,忍不住心惊肉跳,只立在沈澜骡车旁,庆幸不已:“多亏我走;快。”语罢,又提醒沈澜:“夫人,那帮参随缇骑最是凶狠,我们快走罢。”
沈澜点了点头,低声道:“你遣两个人结伴,跟着这帮缇骑,看看会不会闹腾起来。若闹出了民变,或是百姓围拢税署之类;,速速回来报我。”
六子点了点头,点了两个机灵;小子,遣他们隔着一条街,顺着人潮,远远;缀上缇骑。
骡车继续动起来,只管往干货店去。
沈澜忧心忡忡地合上车帘,这《财货疏》宛如妖风骤起,不知会刮来些什么东西。最要命;是,邓庚竟开始以妖书为名,肆意搜捕士民。百姓若反抗,顷刻之间,又是一场民变。
待沈澜心神不宁地清点完资产,回到家,已是入夜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