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
胡一轮醒来时,阴沉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胡一轮并不清楚他昏迷了多久,他只知道他是被痛醒的。 不止是被咬断的左手,还有被史佩均狂揍出的伤口与从斜坡上滚下来后遍布每一寸皮肤的擦伤和淤青,如铁汁般火辣辣地浇灌着他的血管,似针毡般尖锐地刺痛着他的神经。 胡一轮的自愈能力在异类中位于中下水平,难以自行愈合断手这种程度的伤,若不尽快处理,很可能因感染而丧命。于是他咬紧牙关,在冰凉的雨水中,凭靠惊人的意志,一点一点的将身体的控制权从裹挟全身的疼痛与无力感中夺了回来。只可惜他才蹒跚地走出两步,就一个趔趄,俯身扑倒在了地上。他艰难地抬起头,眯缝着浸入雨水的眼睛,还没看清缓缓朝他走来的人是谁,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胡一轮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不是风云涌动的阴蒙雨天,而是一面平淡无奇的灰白天花板。 这是间大约有三十平方米的房间。装修与家具的摆放与普通卧室并无两样,唯一让人感到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是从房间四方传来的直勾勾的视线。 视线的源头并非活物,而是一具具仿真人偶。这些人偶制作精良,穿着不同风格的华美服饰,小的仅有巴掌一般大,大的有着堪比成人的身量。它们以各种姿势与表情或站或坐,或喜上眉梢,或落落寡合,像在相互间窃窃私语,又像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似的缄默不言,神韵到位,栩栩如生。胡一轮缓缓伸出右手,半身不遂般地挪动了下身体,靠着枕头,如同人偶们悄然打量着他那样,静静地注视起此等非人之物来。 人偶固然具备人的形态和神态,但也仅仅只是一副躯壳,无心无魂,徒增空虚罢了。空虚的躯壳想被填满,遂以最阴幽的视线撞击人的心灵,最怨毒的眼目觊觎人的灵魂。有说法道人偶乃黑白无常的现世化身,意志薄弱者不得靠近,更不得直视,否则会被无尽的虚无吞噬内心,永世不得超生。如今一看,这话尽管有几分道理,却并不适用于胡一轮。胡一轮丝毫不反感这些欲攫取活人心魂的死物,不仅没浑身起鸡皮疙瘩,反而还莫名感到了一股相见恨晚的亲切。 那是内部空荡的共鸣,是身为同类的感召。 胡一轮明白,他和人偶的唯一区别,不过他是由血肉制成的而已。 半敞的门外似乎有着不小的空间,隐隐的还有声音传来。胡一轮瞥了眼被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的左小臂,犹豫片刻,掀开被子,扶着墙壁,顶着昏沉沉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向房外走去。 按照一般住宅房的设计布局,卧室外该是客厅。可这客厅也就稍微大了些,根本没有一间客厅该有的样子——挂在墙上的装饰物不是艺术画,而是人偶四肢与身躯的半成品;一张堆满了各种工具与设计图纸的大桌子鸠占鹊巢,夺走了本属于沙发和茶几的位置;不见电视和电视墙,却有一架叠放着花花绿绿的布料的黑色老式缝纫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屋主分配给它的地盘;惟妙惟肖的人偶们静候于一边,共同守望着赐予它们空虚之人。 那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妖艳旗袍,扮相古典,头发上插了支珍珠发簪的女人。她正埋首忙着制作一个左手,听到胡一轮接近后不嘘寒问暖,没介绍自己身份,张口就是:“你的治疗费已经有人替你付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哈?”胡一轮该说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事吗?不过,他倒是敏锐地从中读到了某些值得深究的信息:“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一听要自报家门,女人立即放下工具,转过身,一甩乌黑亮丽的秀发,抬起白嫩的右肩,翘起二郎腿,以一副迷人的骚姿势道:“既然你这么迫切地想要知道我的身份,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好了。听完后,反应可不要太激动哦。”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我,正是异类界大名鼎鼎的人偶师,申、姜!” 胡一轮不太明白地眨了下眼睛:“……生姜?” 申姜最讨厌别人喊她“生姜”。因为每次自我介绍完,听的一方总会将她的名字喊成“生姜”。她不悦地抖了下眉毛,随即隐藏负面情绪,带着友好的笑脸,说:“申姜。” 胡一轮完全没et到对方的点,也不懂她为何特地重复一遍,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问:“……生姜?” 申姜的眉毛再度一抖,继续贴以和善客气的笑容,字正腔圆地纠正他道:“申姜。” “对啊,”胡一轮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喊错了,“生姜。” 申姜默默举起右拳,又默默用左手将其压了下去。她努力克制住暴躁的小心脏,调动起全身心的耐心,强颜欢笑道:“不是生姜,是申姜。” 胡一轮实在不理解这女人到底想怎样,不耐烦地说:“不就是生姜嘛!” 话音刚落,胡一轮就遭到了来自对方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