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
自从被关到阁楼里后,胡一轮每天必做的事,就是搬张小板凳到窗边,站上去,双手搭着窗沿,透过窗户俯视在操场上尽情嬉戏奔跑的其他孩子。 所谓操场,只不过是阳光之家后院的一块小空地,没有红绿塑胶,只有每逢雨天必沾鞋的烂泥巴和隔三岔五就得拿粉笔补一补的简陋跑道。可即便如此,喜欢疯跑的孩子照旧狂奔,喜欢在泥里打滚的孩子总会在雨过天晴后一马当先地冲出教室,然后和同伴们带着满身的泥巴尽兴而归,蹲在教室外听候老师的训斥。 那是拥有自由的享受,是身为平常孩子的幸福。 可胡一轮没有。 胡一轮并不憎恨将他关进阁楼的院长和白老师,对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虐待的他来说,院长和白老师的做法已经非常仁慈了。 上午最后一个铃声响起——午餐时间到了。孩子们即刻丢下手中的各种玩意儿,冲去水龙头边排队洗手。唯有少数几个还在一边自娱自乐,直到某位老师来叫他们后,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胡一轮的吃饭时间比其他孩子晚一个多小时,因为白老师还有别的孩子要照顾,但她每次都会带着两人份的饭菜来和胡一轮一起吃。 饭后,胡一轮会向白老师讲述他和他母亲的过往。虽然尽是一些令人郁闷的东西,但他从没掉过一滴眼泪。白老师真心同情他的悲惨遭遇,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发现了不对。 “一轮,”白老师踟蹰片刻,终是问出了耿耿于怀的问题,“你老实和老师说,你觉得每天和老师聊天有帮到你吗?” 胡一轮倏地一愣,无法理解似的道:“老师,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白老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默默无闻,十分听话。全班二十三中孩子中,老师最喜欢的就是你。像你这么好的孩子,不该遭受这种不公的待遇;如果可以,老师也根本不想把你关在这种地方。老师是真心想帮你的,但是,”她哽了哽,收回手,“你好像并不想接受老师的帮助……” 此番话既是白老师的真情流露,也是她最后一次“欲擒故纵”的试探——若胡一轮主动拉住她,摇着头说“并不是这样”,那么不管发生什么,她也绝不会松开他的手。然而可惜的是,胡一轮并没能察觉到她的觉悟,半晌过去,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她自嘲似的笑了笑,语气低落:“这样啊,老师明白了。以后,老师不会再来烦你了。” 阁楼的门打开,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薛琴任仰天长哼,当即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甯安皱了皱眉,缓缓踏进了曾经一名孤独少年的方寸世界。 阁楼的空间很小,堆满了杂物,若是稍不加注意,十步之中,九步会磕绊到东西;走的时候若不低头弯腰,休将撞到脑袋的锅怪罪于天花板。薛琴任起先被气味熏得打了个喷嚏,恰好阻隔了院长提醒低头的声音,还没进入阁楼,额头就在“咚”的一声响中撞到了门沿,瞬间起了一片红。 少年胡一轮留下的生活痕迹仍然依稀可见:窄小的木板床,整齐地叠成方块的衣裤,静置在床边的小板凳。甯安来到窗边,打开蒙上一层灰尘的窗户,眺望了眼在操场上玩耍的孩子们,转回头,说:“白老师,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白老师深吸一气,慢慢开口道:“那天之后,我再没有和胡一轮做任何交流,每天仅把饭菜送到门口,等他吃完后再把碗筷端走;胡一轮也没有想和我说话的意思,每次都只是静静地吃完,静静地看着我把碗筷撤走。大概是一周以后吧,那天,我照例去给他送饭,不过他似乎没什么胃口,筷子都不曾动一下。我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没有回答我,而是问我能不能让他出去。” 甯安隐隐紧张起来:“你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但奇怪的事情也随之而来。”白老师的两手相互搓着,“某天我班上的一个孩子跑来和我说,胡一轮到操场上去了。我当时吓了一跳,因为阁楼的钥匙只有我和院长有,按理说他是不可能出来的。然而事发突然,我来不及去阁楼确认,就跟着那孩子赶到了操场。但操场上根本不见胡一轮的影子。我无意间抬头一看,却发现胡一轮就在阁楼的窗边,先前和我说看到胡一轮的那个孩子也忽然说不清他看到的究竟是不是胡一轮了。 “随后几天,好多孩子都声称看到胡一轮在操场上游荡,可每次等我找过去后,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实在是怕排练那天的悲剧重演,又担心胡一轮悄悄弄到了阁楼的钥匙,就去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胡一轮只是笑着看着我,问:‘白老师,你怕我,对不对?’” 甯安屏息以待下文。 “我那时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点头了。胡一轮失笑一声,叫我把他放出来。我照做了。而且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包括院长在内,居然没人觉得不妥。那一个月,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