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苏清机不在,朝中风气都清正了些,甚至有人觉得,连皇帝一离开苏清机,都是全然的明君模样,知人善用,不偏不私,连太后母族萧氏犯错都公正处置。 这个想法直到苏清机遣人送了块山石进宫。 当时皇帝正在与中书右相理事,听闻外面这样禀,他直接就让人送进殿中,送破石头进宫的人不一定是苏清机心腹,但定是将苏清机教的词背得滚瓜烂熟,上来便请皇帝观赏,又是江水横川又是山河社稷,满殿的人只能黑着脸听着苏清机的花言巧语将这块破石头吹得天花乱坠。 最后的结果,是皇帝龙颜大悦,一边命人将破石头摆进国库,一边愉悦扬声赏赐苏清机,金银珍宝流水一样被送进相府。 这事让无数人心中都梗了梗,也让不少人欲学苏清机投机取巧,甚至挑的石头比苏清机送的更鬼斧神工妙不可言,可得到的却无一不是皇帝的严厉斥骂,让其将心思好好放在正途上、再有下次必定严惩。 这下所有人更心梗了——苏清机是给皇帝下降头了吗??一个铲除高阳王的功劳,在皇帝心里就那样无可比拟?? 江焉在收到那块石头前,其实先收到了苏清机的信。 他在开垦荒田,半道被这块石头挡住,信中笑言费了好大番功夫才将其挖出来,还跌了一跤,弄的半身土灰草枝,灰头土脸,连夜赶回驿馆才得以洗漱更换衣物,因此,特意拜谢自己当年教授骑术之恩。 都道见字如面,明明是一手漂亮的字,却写得让江焉眼前满是他明媚飞扬的笑,故作腔调的嬉笑讨打,一如假模假样拱手说着“陛下棋艺臣自愧弗如”的模样。 从前他觉得这人可气,可气之余,却又常常忍不住觉得好笑。现如今,便只剩觉得可爱了——不愧是能将江南话本送到他案前的古灵精怪。 江焉眼底眉梢笑意隐约,将信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好几遍,甚至想写回信。问问他跌得重不重、疼不疼。 公事之外,他一贯报喜不报忧,上次在青州的伤不正是这样瞒的吗?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故技重施? 墨早已磨好,可江焉却几次三番没能下笔。 苏清机一心清正,信中既没有提,自己却巴巴儿去信问,他一定受宠若惊、乃至惶恐。 江焉那日纠结良久,还是将笔放了回去。他快回来了,等回来,自己自可以亲口问。 又一日糊弄了请求选秀的诸多提议,江焉瞥见德福进来,便知苏清机的信到了。 他几不可察轻轻勾起唇角,好心情地让改日再议。 所有人不明所以,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一改敷衍烦躁之态,满面春风地离开了太极殿。 江焉回到雍和殿,径直往御案前去,一眼便看到那封无名之信。 他清朗眸子笑意渐深,修长手指两下便拆开了信封,取出苏清机今日的信,打开,熟悉的字迹一如既往问他安。 接着往下,他眉目微凝了些,神态认真起来。苏清机竟然发现了座金矿。无主,没有声张,除了苏清机和他,没人知道。 这些年国库不算空虚,但也不算充盈,靠着苏清机左手倒右手,源源不断地填补,才勉强够。 现在,他竟又为他添了座金矿。 江焉缓缓摩挲信纸,移眸看向早已写好的两张圣旨。苏清机许会震惊,觉得荒唐荒谬,不成是应当,但他已决心一试。可心底总有那个念头,偶尔,便如此时一般超过他想和苏清机在一起的欲望,动摇他的决心。 苏清机千般万般好,一心为他,他真的要将苏清机拉进纷纷红尘中吗?爱恨情痴,苏清机寡情寡欲,倒什么霉要被他拖曳? 可更多时候,江焉心底全是急迫叫嚣——万一呢?万一他愿意呢? 自少年时便期盼的、深深扎根他心头的执念,若要拔除,生生血肉淋漓。 江焉不是不能拔,只是、只是…… 若有万一呢? 宛如饮鸩止渴,江焉做不到放弃那万中之一的可能。 自私也好,无耻也好,圣旨已写,决心已定,反正,最坏不过是罗九第二。 江焉闭了闭眼,很快睁开,眼底清明一片,冷静非常,回到御案后,吩咐德福研墨。苏清机还在等着他的回信示下。 他一边在青玉笔架上挑出顺手的笔来,一边低眸继续看,只是才看两眼,手中倏然一松,上好狼毫“啪”地掉落案上。 苏清机竟遇到了江祈。 江焉知道江祈前些时日离京游玩,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会碰上苏清机。他快速翻看下一张信纸,苏清机话很简洁,没多说什么,只说途遇大雨,幸得永安郡主伸出援手,才免遭一场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