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不动
怜悯,他拉着两个小光头的手道:“广安,广陌,有没有父母,父母好不好,一切都是缘法。有这么多师兄在呢,不要伤心不要怕。” 小师兄把他俩圈在一起抱,泪水打湿了她的头顶。 可魏瑰其实不需要安慰,她甚至想安慰一下小师兄。 从来没有,谈何失去。她不用患得患失。 凉山寺的师父和师兄都待她很好,她的心没有缺的。 她明白师兄的好意,所以没有拒绝温暖的怀抱。 可后来小师兄下山还俗了,他的父母来接他走,三人相处稍显拘谨。小师兄儿时惦念的温情,最终实现,已经没了旧时的样子。 魏瑰坐在山门的大树下,等着那架载走了师兄的马车把师兄送回来,可等到树叶黄了落了,师兄也没回来。 “小师兄不回来了吗?” 因为父母,便要舍弃山上的师父和同门吗? 大师兄说:“至亲血脉不可弃,这是人间伦常。船在水中行,船没有变,是两岸的风景变了,船上的东西变了,不是船变了。广安是去往下一个旅程,若是有缘,他还会回来。” 魏瑰那时才有“失”的感觉,才明白父母是一种这般沉重的东西,沉重到一条船载不动,便要舍了其他。 * 四六还在想魏瑰说的话,它似懂非懂。 它从来不知道父母的样子,更别说理解这样一种存在了。 父母待子女有生养之恩,在它的狐生里,占据了和人类父母等同位置的,应该是那些和尚。 虽然打了它一顿,但几个小光头把它按在澡盆子里洗涮,给它喂奇奇怪怪、汤汤水水的食物,给它穿碎布条缝的丑衣服,那手艺一看就是他们自己做的。 长眉毛长胡子的老和尚长得像棵老树,他念着佛号笑说:“养个女娃娃,捡个狐狸,算不算买一送一,哈哈。” 白皮的小沙弥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师父,我们养得起吗?” 几个年长的师兄七嘴八舌。 “狐狸吃什么?” “我听说狐狸是吃鸡的,鸡可不便宜。” “师妹都不吃鸡,怎么能给狐狸买?” “说的也是。” …… 于是,它好好一只狐狸,被迫吃素,那饭盆里全是草。 狐狸龇牙咧嘴:“我可是吃肉的!呀!” 人类听不懂兽语,看它坚决不吃,硬给它塞。 “狐狸养死了,师妹会哭的吧。”就没一个人在乎一下它的感受。 那个小孩儿陪它一起“受罪”,不时举着她的勺子来插一手,差点把它的牙戳下来。 因为不能杀生,它还接受了一段时间看管,不让它去捉老鼠。见它野性难驯,几个师兄把山上的老鼠都捉出来放走了。 这些不算,山上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冬天一起挤被窝,夏天一起泡山泉,清晨在石板铺就的山路上跑上跑下,在敲木鱼声和诵经声中打瞌睡。 小光头们都要挑水做功课,它可不用。 四六垂下了眸子,人的寿命那么短暂,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瞬。 现在只有它一个了。 “你在哭吗?”魏瑰轻呼一声。 四六像是特别受不了被这么说,显得它多么懦弱似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鼻音挣扎一下:“没有!” 魏瑰有些怔然,没想到它真的那么伤心。 老实说,有点好奇。 地府刑司出来的恶鬼,会为了人间那一点微不足道、又特别碍手碍脚的情感,而触动心防吗? 魏瑰从前是不可能相信的。 她调整好自己的神色,去内室听早已清楚的结果。 “魏姑娘,我能不能和小蝴蝶……道个别?” 魏瑰看她一眼,翩翩有些怯怯,这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身上有一种高山霜雪一般的气韵,让人不敢亲近。 “我就是,想说个谢谢。” “不必了,你见不到它。在心里谢它就好,它会感觉到的。” “哦。” 翩翩看起来有些低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蝴蝶一离体,怨气就会开始反噬,而魏瑰抽走怨气的唯一方式是连同记忆一起。 等蝴蝶能安然离体,翩翩已经忘了它,到时伤心的不知该是谁了。 魏瑰放出织梦丝,这次没有任何犹疑,果断地裁剪掉翩翩对那座海岛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