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倦鸟归林,樱桃宴已到尾声。 各家呼奴唤仆,预备驱车回城,池畔的东边栈道上,一行七八人踏着霞色而来。 为首一人身着奢侈的魏紫狩猎纹蜀锦圆领袍,五官深邃,入鬓长眉下压,无端蓄着一股冷意。 他身后两人鹰顾狼视,体格精壮,行走间身形不晃,下盘极稳,一看就是便服打扮、功夫深厚的侍卫。 四个仆役跟在最末,扛着足有半身高的青铜瑞兽鼎,鼎内水声哗哗,一阵浓郁酒香随之飘来。 “是太子殿下。”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亲自来了。” 各家纷纭议论随着太子高启泰一行人来到眼前,转而变成整齐一致的见礼,“拜见太子殿下。” 高启泰步履不停,略一抬袖,“孤来向新科进士们道贺,诸位随意。” 朱漆雕花凭栏后,方才在杏林吟诗作对的一群人早已回到酒席边,见状亦是远远迎上。 高启泰虚扶一把,待众人站定后,一一扫视而去。 这里面的有他熟悉的,例如谢珲与卢耀卿,还有两位京城世家子弟,也有他不熟悉的,例如叫他打赌输给了六皇弟的寒门仕子沈徵。 他喜怒莫测的目光锁定那张年轻俊秀的脸,“这位就是父皇钦点的新科状元?果然年少才高。” “殿下过奖。” “你可知文试之后,孤与六皇弟看过答卷,和他打了一个赌,赌殿试上谁能够夺得新科状元。” 高启泰话毕,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卢耀卿。 卢耀卿心虚地垂下了视线。大暐朝每届科考,进士都是北方仕子多,南方仕子少,京官里这种差距就更为悬殊。 谁料这届,状元与榜眼都是南方州县来的。 沈徵没直接答话,向高启泰露出了问询的神色。 “六皇弟可把我最爱的一匹马赢走了。”高启泰轻轻揭过,“不过,朝廷新得一批博通经史的鸿才,孤很高兴。” 他抬手一挥,仆役弯腰,从青铜酒器底座取出一批黑釉酒碗,拧开酒器漏嘴,灌满酒液,递到各位新科进士手里。 酒气充盈在小小亭台里,浓郁灼烈,风吹而不散。 不少人脸色微妙,高启泰嗜酒,尤其是后劲大的烈酒。自坠马跌伤休养一段时间后,高启泰性情变得愈发古怪,稍一被忤逆就勃然大怒。朝中多有不满,弹劾折子却被压下。 年纪最大的裴仲平左右为难。 他撑到樱桃宴尾声,胃里早翻江倒海,这一碗喝下去,说不准要在众目睽睽下,抱着栏杆作呕,让本该春风得意的一天,变成众人茶余饭后的一则笑谈。 “太子殿下,小老儿年纪大了,为免酒后失仪,请允许小老儿以茶代酒。”裴仲平恳切地请求。 “是吗?”高启泰挑眉,未分他一眼,从仆役手中取过黑釉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有的时候,没有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众人纷纷举碗,裴仲平被晾得脸色发红,酒是陈年烈酒,在场好几位年轻郎君方一入喉,就呛咳得涨红脸。 他咬了咬牙,正要抬手,酒碗被一只手按住,腕骨没入一截绣着金边的绯红罗袍广袖。 沈徵不知何时已喝完了自己的那碗酒,将空碗轻轻抛在酒案上,取过裴仲平手里的酒,朝着高启泰举道:“是道麟害得太子殿下输了宝马,理应再自罚一杯。” 高启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沈徵饮毕,再翻掌,依旧是酒碗倒悬,一滴未落。 “倒是个痛快人。” 高启泰笑,随手一指,侍从会意,酒碗斟满。 三碗,四碗,五碗…… 本就是阔身酒碗,一碗可顶寻常小酌酒杯的三只,沈徵饮酒的速度变得愈来愈慢。姜玥肉眼可见,他的唇色随着每一次饮酒,都变得比身上绯罗衣袍更重一分。 本还剩下一小半酒的青铜酒器很快见了底。 高启泰一脚空空如也的酒器,嗤笑一声,“孤的东宫,何时连件像样的酒器都寻不出来?” 随行仆役闻言,颤巍巍地跪地一片,面如金纸。 高启泰看了一眼随行侍卫的腰。 今日赴宴,两个侍卫按他吩咐并未佩刀,高启泰盯着其中一人垂下的颈脖,“算了,都起来,这大好日子。” 仆役们慢半拍才站起,腿软得更加厉害。 场面话又说了几句,高启泰带着侍卫仆役扬长而去,樱桃宴这下真的散了大半。 迎风楼台里,沈徵放松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