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遗忘和铭记的理由
飞坦把车停了下来,他接过那张明信片,一行行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非常熟悉的字迹。 意识到自己要死的时候,他曾经想过死后能不能见到神父,结果没能见到。现在,他又活了过来,依旧见不到神父。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到了现在,他又和神父隔着生死的界限了。生与死,总是会横亘在他和他在乎的人之间。 那封信不短,尽管只有一张明信片,却写满了与飞坦的生命有无限关联的一个老人的关怀与挂念。车内十分安静,未寻按了暂停,关闭了游戏的声音,放下了手柄。芬克斯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风筝在休息。 这是属于飞坦的时间。 车停靠的地方不算阳光明媚,天不阴不晴,风不大不小,路也不曲不直。视线范围内的世界是模糊的,天、地、路、山都是模糊的,没有清晰的界限,也没有分明的色彩,强烈的声音。 在这里,世界是淡而模糊的。停留在这里的车也变得模糊起来,远远看去,像是这里的一部分,而不是外来客。一切都融合在一起,仿佛都是彼此的一部分。 这样的环境,让飞坦想起了一句话,他最熟悉的一句话: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多恩神父最喜欢的一首诗。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可以自全 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 整体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冲掉一块 欧洲就减小 如同一个山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 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因此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而鸣】 这首诗,是多恩神父改名为多恩的原因,也是他选择投身宗教的原因。 他并不是因为想上天堂而选择宗教的,他想把现实世界建设成天堂,让每个人连接成一片大陆,才选择了宗教。 尽管对这首诗并没有什么感觉,飞坦还是记住了这首诗,记住了这首为他最重要之人命名的诗。 信中,神父提起了这首诗,启明教堂的圣母像,月恒塔上的图书,提起了构成飞坦童年和少年时光的许许多多事物。他提起了很多很多东西,很多很多建筑,很多很多人。他用他余下的有限记忆,回忆着飞坦的前半生。 唯独,没有提起飞坦的乳母。他像是把飞坦的乳母遗忘了一样,半点都没提起,仿佛飞坦的人生中并没有那样一个人存在。 抹去一个人的存在很简单的,只要在记忆中遗忘,那个人就不存在了。 想遗忘的是飞坦,他有遗忘的理由。 记忆,是软弱的根源,想要无坚不摧,就需要斩断那些根源。但,他也有铭记的理由。记忆,是构成他,构成飞坦·博通这个人的根源。没有了这些,他也就不是他了。 到底是遗忘更重要,还是铭记更重要,没人告诉他答案。一直以来,他夹杂在遗忘和铭记的中间,没有彻底倒向哪一方。 现在,连神父都在替他遗忘,遗忘另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他的乳母。是不是他就可以顺势而为,继续遗忘下去,放下为数不多的软肋,成为一个真正足够冷硬的人,变得更加理智,更加无懈可击? 飞坦拿着那封信,少有地陷入了无法做出明确选择的境地。 一双手伸了过来,那双手上拿着一个盒子。一个飞坦曾经见过又拒绝接收的盒子,那里面装着他想要遗忘的软肋,也装着过去的他。 那双手把盒子放在方向盘上,然后,打起了手语。 手语的内容,是似曾相识的问题:您想见她吗? 那双手一点点比划着这个问题,就像当时那样缓慢而清晰。 飞坦看着那双手,忽然之间就明白了神父的意思。 神父不是在替他遗忘,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真正该你自己铭记的东西,不要通过他人的记忆记住。去看看她,去巩固你的记忆,去铭记你想铭记的。不要放弃自己铭记的权利,不要忘记自己铭记的理由。 记忆,才是构成一个人之所以成为自己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最重要因素。忘记那些,等于不承认自己。 许久之后,飞坦捧起了那个盒子。 决定拿起那个盒子之后,飞坦就没有再犹豫。他打开盒子,一串玫瑰念珠放在里面。他拿起那串念珠,上面依稀还残留着它的主人常年佩戴遗留的气息。飞坦一点点看那串念珠,看了很久,才把念珠装回到盒子里,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见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