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纪事(一)
国小一年级的暑假,三人在客厅做游戏,电视恰好播到了去年的全国青少年音乐大赛。安定停下说笑,抬头。那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安定抬起双手,十指比划着长笛的指法,然后她说:“明年我要参赛哦。” “咦?” 裕太惊讶。周助则不然。经过森川家时,他时时听见悠扬的长笛声。初初来时,安定尚吹着基础的练习曲,一晃一年过去,盘桓耳边的已是《威尼斯变奏曲》、《匈牙利田园幻想曲》之流了。周助问她:“你喜欢长笛吗?” “我呀。”森川模棱两可地说,“不讨厌。我喜欢吹这样那样的曲子。”顿了顿,苦恼笑了,“除了《野蜂飞舞》。我讨厌蜜蜂!” 次年八月,森川参加东京音乐大赛,斩获青少年管乐组亚军。同期的冠军是同龄人,叫宫城明花莉的小号手。同年,不二参加东京的网球大赛,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负于叫作“手冢国光”的同校男生。赛后,女孩子眼睛亮亮地对他说:“你喜欢网球对不对?比钢琴更喜欢的那种喜欢!” 周助笑道:“的确不赖。” “喜欢”于他而言是过于直白的情绪,不习惯于天天挂在嘴边。裕太将他的奖牌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周助摸摸他的脑袋,问道:“安定呢,明年会不会继续参赛?” “我呀,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 女孩子的语气很是明快。在这一句与下一句的空隙间,从包里翻出了一张广告单,展开,抬头上印着“东京歌剧乐团”的招生启事。 “我想听一听更多的声音——更多的乐器,组合起来才更好听,对不对?”她笑嘻嘻道,“上周我就收到了邮件通知。特意留到今天告诉你们,一起去庆祝吧?” “好啊,我请客。” “应该我请客才对!嗯,我和周助一人一半?裕太你赚到了哦~” 即便是真心喜爱的领域,难免有偶遇瓶颈的时候。周助不知安定是否如此,但她从未表现任何程度的负面情绪,就如他表面所呈现的那般。“是天才般的人物啊。”与由美子、裕太一同观看演出时,周助听见前排的观众议论,“长笛首席的那个孩子,参加了全日本级别的比赛呢。” 三个月前,国小五年级的森川首次参加了全日本的青少年音乐大赛,最终成绩为管乐组第三。从地方级别的比赛到全国级别的比赛,她的战绩依旧耀眼,“天才”的赞誉声开始铺天盖地涌来。只是自那时起,周助清楚感知到了一件事:森川安定的笑容,开始减少了。 因为压力?不全然是。直接原因或可归因于“牙齿矫正”。国小五年级的暑假,安定佩戴了矫正用的钢牙套。她那标志性的阳光笑容减少了观感,对女生本人似乎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此外,磨嘴的矫正器具屡屡带来疼痛,偶尔甚至使得进食、睡眠造成障碍。在这之上更为严重的是,她长此以来养成的,关乎长笛的吹奏习惯,被一颗颗小小的金属打乱了。就在国小五年级的圣诞节,那“天才”般的长笛首席,在乐团的年末演出时,首次出现了半个音高的失误。 周助记得那是广濑勇人的《森之诗》,柔缓缥缈的笛音是盘桓林间的金色薄雾。那一点轻微的呲音像是划开薄雾的一道树杈子,短暂、突兀。演出当然并未中断,只是周助注意到了,森川皱起眉头,不知是心态受了影响,抑或因为别的什么。他感到心脏紧紧绷起,直到演出顺利结束,方才松弛了那么一丁点。 可他终究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到后台时,他看见的是捂着嘴的森川,眉头拧得很紧,眼圈发红。周助起初以为是打击所致,直到乐团老师告诉由美子:“固定牙套的铁丝翘了起来,刺到了牙龈和口腔。”这时森川松手,将手心的一团纸巾丢进纸篓,白色的纸团内侧透出一缕红色。 周助感到心脏骤颤。 此后的两个月,森川未在乐团出现。 再见则是开学前夕了。三月末,女孩子走在东京的街头,肩上挎着一个大包。周助第一时间认出了她的背影,再指给裕太看,后者提议:“我们跟上去吧!好久没和她说上话了,怪担心的!” 裕太一向直白、不绕弯子。周助欣赏他的这一特质,并且时常感到羡慕。无论如何,这是个好建议。两人尾随安定,随她穿过马路,穿过天桥,在报亭前驻一驻足,拿了一本看不清名字的杂志。裕太不知是真心担忧,抑或他同时享受着侦探缉查的使命感,走过那报亭时,他煞有介事地问老板:“刚才那人买了什么?” “这个?”老板指了指堆在一边的小册子,“春季漫展的无料,你们想拿就拿吧。” 两人转头,安定已经走进了一栋颇有年代感的大楼。光标停在五层。两人从楼梯间噔噔噔上了楼。抵达时,有人正同安定说话:“我有看见哦,16project的宣传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