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话一出口,卫寂自己也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就这么轻忽的问了出来,他微微懊恼,旋即抿了下唇,一动不动地望着顾挽星。 顾挽星的心思在顷刻间转了数次。 她曾经以为自己看不透卫寂,那是因为......她不相信他对她的感情,倘若抛开功利,纯粹议论感情,它无疑是脆弱的,是浮于空中颤颤巍巍的气泡,一道气流、一点压力都足以使其破裂,而他们之间本就建立在欺瞒与利用之上,她又屡屡伤害他,让他伤心难过。 如今想来,她着实是个闭目遮耳的胆小之人。哪怕在卫寂问出这句话之前,她心中仍因愧疚而怯懦,不免去想那个不可能发生的、卫寂在得知真相后离开她的场景,并以此为由逃避拖延,不给他一个明确的承诺——或者说重新践行诺言更合适些,毕竟,她问过卫寂的意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食言毁诺。 她不该有所保留,可卫寂解毒在即,这又确实不是个说开一切的时机。 顾挽星伸手,将卫寂攥紧的手指缓缓揉开,迎着他的目光,她开口说道:“我的记忆基本已经恢复了。”无视了他的僵硬,她将手指插入他的指间,而后紧握,“我原本想着,等你身子好了,再告诉你一切。” 卫寂张了张口,他想让自己说出“那些已经过去了”之类的话,他得到了她的回应,是从前梦里都不敢有的肖想。可是他又怎么能不介意,他介意得要命!他气得发疯时甚至想过把心剖出来给她瞧,叫她知道自己也不是全然受她摆布玩弄的,可转念一想,他要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 挽星待他并不算坏,在他们还是“公主”与“驸马”的时期,她会尽量抽时间陪着他,她会用寥寥几笔挽救他那些千奇百怪的临摹画,也会亲手点茶给他吃,偶尔,她会讲一些朝中的趣事,带他去新军里看看训练,她和他说悄悄话时,距离近得能数清她的眼睫。 即使是最不堪回首的那段日子,他依旧是最让她花心思的人。他从来不是什么隐忍温柔委屈自己的善人,恼得不清醒时做过不少在挽星底线附近试探的糟心事。不就是帝王心术,喜欢物尽其用,那他总可以凭借好用的程度来讨些特权不是吗? 他像是在海中抓到浮木的人,自欺欺人地以为拿到了自卫的武器,可以在漫长黑暗中有一丝拉锯的妄想。 直到流珠王请求成璧入宫。 他才惊觉自己的可笑,她不必亲自出手,他就已然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圣明天子的手段高明巧妙至极,就是把古往今来有名有姓的奸臣枭雄放在他的位置上,如今也翻不起什么风浪。那几日他心绪不定,偏偏又在猎场看到了一只和成璧极像的碧眼狐狸,他追杀了那狐狸大半个猎场,成功射杀之后心神一松,未控住马摔了下去。 他病的昏昏沉沉,以至于出现了几幕幻觉,好像看见挽星彻夜守着他身边,熬红的眼睛里是毫无隐藏的痛惜与忧心。可是等他好了,她又变回了不远不近的冷心帝王,把他软禁在宫中,一关就是小半年。 可悲的是,他在逐渐接受这样的生活——若是他不闹脾气,挽星待他仿佛回归到了长宁公主府的时候,只是他心里终究意难平,发火摔东西时不时就得来一次,他又委屈又恼怒,心想我到底哪里不好,你怎么就是不肯分我一点喜欢,不肯要我? 等他明白这本质是两个问题,而顾挽星对他有情的时候,他几乎掉入了万丈深渊——他守在龙床边,手里是取心头血的匕首,心想,要是挽星不肯回来,他就抹了脖子去追她,什么江山社稷、什么黎民百姓,他都是个疯子了才不管那些! 他们都是人的时候他被挽星压的死死的,总不能变鬼了挽星也有特权,等一同变成了新鬼,他要去鬼门关前抓住她,想一碗孟婆汤就把他忘了,门儿都没有! 有时他又想,等挽星醒来,说不定就愿意要他了呢? 她心里明明有他,甚至愿意用性命保护他,至少在那一瞬间,他在她的心里是高于一切的。 如果她还是不肯,他就把她重视的臣子们扔宫门外拷打,轮流打,每天打,反正他都私调边军控制京都了,打人算什么大事? 或者她就想开了呢,他这么乖,大好时机都没有谋权篡位,一心盼着她和自己两情相悦,那些天天挑拨他俩关系的话全都会不攻自破。 可是当她醒来,居然告诉他自己失忆了。 他无可奈何,又患得患失,幸而失忆的挽星也愿意体谅他,他一度在想,他愿用任何代价来维护这四个月来的平静祥和,那些痛苦辗转就藏进不见天光的角落里,日积月累,总有忘怀的时刻。 现在,挽星和他坦白至此,他不想、亦不能言不由衷地故作释然。他反握住顾挽星的手,认真道:“你什么时候觉得时机到了,同我说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