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顾挽星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句话戳透了。

一时间，她的心脏似乎被眸中难以名状的情绪攥住，竟让她感到喘不过气来。

烛光拂过他的苍白疲倦的面容，将他眉间的折痕映得十分清晰，他抿着唇，身子也有些紧绷，哪怕是服了药沉沉睡去，也做不到片刻真正的舒展放松。

她忽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这情绪起于微末，却瞬间掀起狂风骇浪，她猝不及防地卷入、坠落。

无能为力，无处可逃。

那是她自负聪明，自以为是，借口失忆而不愿直视的念头，终于在这个不眠之夜从理智的藩篱中逃脱，狂风骤雨，山呼海啸，撕开了表面粉饰的太平。

——她带给他的痛苦，远多于欢愉。

她掐住自己的手心，利用疼痛挣回的冷静和理智，开始回顾她那有限的记忆——把关于卫寂的记忆拆开了揉碎了，一点一滴，恨不得纤毫都研究透彻，边研究边证实，他在她身边到底有没有发自真心的展颜过？

有还是有的。

她失忆后和卫寂相处这两个多月，几乎算得上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卫寂亲口承认的开心也不少，他总不至于在这上面骗她，她也没那么好骗。

卫寂的呼吸平且缓，在她的皮肤上轻柔扫过，有点痒。

他含混的发出一句轻呓，凝神去听，是在叫她的名字。

攥住她心脏的神秘力量渐渐松动，那些沉重的、凝滞的压迫感随之减轻，让她得以拥有片刻的喘息。

她挪了挪，把自己塞进他的怀里。他的体温还没有完全落下来，抱住她无意识地蹭了蹭，睡梦中小心又珍惜地往紧里拢了拢。

理智回笼，顾挽星回顾方才那一番惊涛骇浪，不禁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顾挽星啊顾挽星，连你自己都不坚定，还怎么给卫寂安全感？

你得支棱起来。

以后加倍地对人家好才是正理，自我怀疑瞻前顾后有个锤子用。

她这么想着，团成乱麻的心思居然像被施了法的安静下来，困乏和疲倦瞅准机会粉墨登场，拉着她沉进了梦乡。

灵魂会有表情吗？

不知道。

她飘在太初宫里，清醒地意识自己在梦里回到了“曾经”，前情旧事纷至沓来，好叫她能理解梦里的场景。

建徽二年秋天，藩国流珠送来了王子画像，请求上国皇帝纳其入宫。

相比于其他周边势力，流珠国对大华可以说一句忠心勤勉，大华亦对这个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王室照顾有加，流珠经常会送一些宗室、贵族成员给上国当后宫，大华基本是照单全收，人美不美在其次，主要是体现对流珠的安抚优待。

数年前流珠国被鸢南跨海攻占，流珠乃海上小国，虽因物产丰富有“南海遗珠”的美誉，但势小力微，数月间便全境陷落于鸢南军的铁蹄之下。彼时大华尚且自顾无暇，只能把九死一生逃来求救的流珠王子留在夏京好生招待。

直到建徽元年，顾挽星腾出手来处理南边沿海问题，按下了朝臣反对的声浪，命卫寂带着改组的靖波营远征流珠，一举赶走了盘踞在流珠的鸢南军队。

她倒不是圣人道理听多了，真以为光用个“仁”字就能平定四海，只是流珠地理位置实在紧要，文帝帮助流珠建国就是因为要将这大华近海的“明珠”放在眼下，鸢南攻占流珠且意图吞并，其野心昭然若揭，顾挽星当然不能听之任之。

流珠王想送的人是在夏京呆过三年的世子成璧。

成璧当年来夏京求救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顾挽星给他按了个假身份在国子监读书，他年纪轻轻身负亡国血仇，却拥有着与年龄不符的隐忍克制和顾全大局，用她给的身份在夏京等待转机。

卫寂远征流珠时，他终于以流珠世子的身份踏上故土，号召不愿在扶桑□□之下的百姓们奋起抗争。复国后他自愿让位给在国内领导抗争的叔父，自己则作为臣子辅助国王治理国家，他利用在大华学习的知识，对流珠国内进行改革，处处效仿顾挽星在大华的治国方略。

这也难怪流珠王会忌惮他，异想天开地搞出来这场送王子的外交事件。

但这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昭明帝时，就有个流珠小王子对她一见钟情，哭着喊着要给昭明帝做妃子，说什么宁可不要名分，只有能平日得见龙颜便此生无憾云云。老流珠王怜爱幼子，拉下老脸上表给昭明帝，请求上国皇帝留小王子在宫中，哪怕当个侍卫也好。

毕竟是藩国王室，人家低声下气到这个程度，昭明帝也只好下旨册了他做宜安君，单独在宫里修建了座流珠风格的花间阁给他住，史书上倒成了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