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柏(10)
上元节应该是东京城里最热闹的节日之一。 每年上元节她们都是傍晚出门,而且要会挑时候,经年的人知道上京的商铺们什么时候开始点灯,便要在他们次第开始点灯的时候,那么你顺着一条条街道走下去,灯就一路亮下去。走到宣德门广场那里,有很高很辉煌的灯山。那是禁中所设,其工艺心思,又与沿街商贩们大不相同了。 可意、寄意都在虔意的含章可贞里,虔意还在对着大穿衣镜比衣裳,一会子说鹅黄的褙子配葱绿好,一会又在犹豫是不是穿襦裙会更飘逸好看。早已经被她晃得头花眼花的可意很适时地提醒她一句,“阿姊,再换得几套衣裳,天就要黑透啦!” 虔意在绿罗裙与石榴裙里纠结,分出神来与可意说话,“没事,我看着天光呢。快帮我参详参详,哪一条裙子更好?” “都好,都好。”可意支起下巴,眼皮都要耷拉起来了,“阿姊,你又没有对得上眼的小郎君,等天黑透了大家都看灯去了,谁会注意你穿的是红裙子,绿裙子?” 寄意细声细气地说不对,“刚刚在萱寿堂里,那位幺姑娘还在让孃孃挑裙子呢。孃孃说不同的衣裳配起来衬出人气色好坏,还是很不一样的。” “别让我带她出去就成,”可意听见“幺姑娘”这三个字就头疼,“年纪不大心思倒多,我不喜欢她那做派,都是吃饭长大的,装什么不识五谷杂粮人间生活。” “大伯父的小女儿,家里格外偏宠一些,也是有的,算不上讨厌。”虔意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匆忙提起裙子与褙子的颜色比一比,刚欲定下要穿哪条,就听见屋外似乎是称意的声音,“大姊姊,我来找你借裙子啦!” 可意两眼一黑,怨怼地与寄意对视一眼,立时站起来挡在虔意前面,很不客气地说,“你自己没有裙子吗?” 称意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我随祖母从潍州来,带的衣裳不很多。孃孃说月白色的褙子要配红裙子才好看,可我没带红裙子来呀。我想大姊姊一定有,就来找大姊姊借了。” 果然桌上就摆着一红一绿两条罗裙,都是新做的,称意一眼就瞧见了,兴冲冲地走过去拉着虔意的手,“大姊姊,你不会不给我吧?” 纵然是像寄意这样温吞的脾气,遇见这种事脸上也挂不住了,“都是新做的裙子,没有因为她比你年长就得让给你的道理。我看中姊姊的钗,姊姊也愿意让给我吗?” 可意毫不客气,“没有她让给你的道理,何况她虽然是大姊,她的裙子就不是裙子吗?凭什么偏偏要让给你?” 称意娇滴滴地点头,满脸无辜与不解,“大姊自然是大姊,这些裙子大姊难道还不愿意让给我吗?何况孃孃说我这样穿最好看,大姊就算不成全我,也要成全孃孃的一片心意,不好叫她不开心吧!” 孃孃成全?她一口一个孃孃叫的如此的亲热,虔意的脸色便很不好看了,正要说话间,外头忽然进来个嬷嬷,仔细一看,正是祖母身边的吴嬷嬷。她眼里有了一点光,便见吴嬷嬷福了福身,客客气气地笑着道,“三娘子,老太太让您今晚将这本《女诫》抄完,若是未抄完,便不必出去了。” 称意听了,马上接口,“家里何必穿得这么鲜艳,不如将这条裙子让给我?”甚至满是向往,“在潍州时就听人说东京的上元节最是繁华热闹,若是配上这条红罗裙,肯定很不错!” 可意已经很生气了,她拉高声音,“上元节是京中女儿都要出门的日子,凭什么不让大姊出去?我们能出去,大姊不能吗?做什么非要她今天抄这些?祖母未必也忒偏心了些!” 吴嬷嬷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小娘子怎么可以这样说老太太?老太太这么做,自然有她的良苦用心,小娘子这样言辞激烈,可真不像是个大家子的风范。” 虔意觉得吵得很,又仿佛根本听不见这种吵闹,只是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天似乎已经黑透了,风卷起炉中的残香,带来些渺远微茫的气息,发苦。 往常东京这样的时候最美,因为灯亮起来蜿蜒而去,像无数条溪流汇聚成一片大海。从前她只觉得上元节热闹,从未注意过灯火阑珊与隐约暮色,今日方才品咂出几分寥落来,在这样好的春色与这样好的年华里,甚至这样好的月光与人间盛景,她确实看不到了。 她对着称意问,却看着吴嬷嬷,又或许看着的不是吴嬷嬷,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用力寻找或者是确认什么,仿佛被抽离出来,却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茫茫,“非要这一条吗?” 称意看了一眼吴嬷嬷,咬牙说非要这一条,“就看上这一条了。” “那就拿去吧。” 称意欢欢喜喜抱着裙子走了,可意忙围上来打量虔意的神色,不满道,“姊姊给她脸,让她来这里拿腔拿调?叫她一声小妹妹,还真把自己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