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柏(7)
今日反常,也许是在外头受了委屈,此时问她反倒不好,忙碌奔波了一早上,不如给她些时间,自己慢慢平复下来吧。 平复心情可不能光靠休息,还得靠吃。郑夫人与老太太这对婆媳,只消一交眼便很有默契。 一屋子人围坐在一起,炉汤正沸,灯火可亲,没有那么多规矩与拘束。孟老太太牵着袖子替她添菜,语气温柔得不可拒绝,“愿愿,来一口?”郑夫人紧随其后,彻底打消她的顾虑,“慢慢吃,别着急。你不是念着曹婆婆的梅花牛乳糕么?我已吩咐人出去买了,吃完饭就能吃上!” 外祖母与舅母如此款待,不吃干净都仿佛是辜负了她们的殷切心意。虔意一边摆手说不吃了,看见阿么又夹来片蜜汁鹅脯,拒绝的话还未说完,就变成了欣然地一句“盛情难却。” 舅舅今日不在家里吃饭,主伯不在家,好似头上的金钟罩撤了半个,那些成日家被追着骂“小兔崽子”的表兄们欢呼雀跃,干脆架起炉子烤兔肉吃,将郗敦也拉了去。孟老太太管不了他们,用过饭后说觉得冷,还叫生起炉子来,围炉与郑夫人并几个女眷闲话。 惠吾见了她只觉欣喜,看见她吃得圆滚滚的模样,又是气又是好笑,让素荣端茶来慢慢替她消食。虔意很认真的说没事的,“姊姊,我还能吃。不如让我把这碟梅花牛乳糕吃完,再一起消也不迟。” 惠吾拉下脸来扫开她蠢蠢欲动的一只手,“休想!都是阿么与舅母太纵你,要不是外面下过雨湿滑,我非得拉你出去走一走。过会子就有你难受。” 年轻的姊妹之间就是这样,彼此若不是至亲的一家子,纵然再投缘,相见的机会也很少。前日樊楼一别,也就两天的光景,总感觉很久没有见了,有无穷的话要讲。 虔意咕哝着撑起脸,仍旧不死心地时不时拿眼风瞟那碟梅花牛乳糕,惠吾没好气地盯着她,干脆扬声唤,“素荣,先把糕点撤下去,过半个时辰再端来。” “阿姊,信我,”虔意慌忙拽住惠吾的衣袖,撒娇似的摇晃,“这天气冷,过半个时辰就不香了。这也是舅母一番好意,不如阿姊与我共享之!” 惠吾见她眼里发光,“扑哧”一声,倒掌不住掩唇发笑,“哪里学来这样说话?”说着伸出两根指头,在她面前比一比,“两块,一人一块,不准多拿。” “阿姊最好!”虔意两眼放光,托着牛乳糕吃得很欢畅。热气扑面而来,紧跟着是牛乳恰到好处的清甜,与梅花蜜混在一起,氤氲得眼睛发亮。也许因为太性急,一时有些噎住了,扶着胸口直呛,远远便传来外祖母关切极了的声音,“惠吾,你让愿愿慢点吃,没人与她抢!” 早晨到现在没敢纵情吃什么东西,吊着一口气捱到阿么这里,才吃了顿饱的。虔意嗽得脸颊潮红,素荣忙递过水,她配着喝了两口,才慢慢地回转过来。惠吾起身替她顺着背脊,关切地问,“吃这么急!好些了吗?” 虔意呛得流泪,艰难地点点头,贼心不死,“好多了,如果阿姊能让我再多吃一块,我就更好了。” “还不快端下去!” 虔意怨怼地看向惠吾,她会扮可怜,偏偏还长得不赖,所以装可怜起来还很像个样子。她牵住惠吾的衣袖,一双眼泪盈盈的,满是无辜,“不吃就不吃,做什么非要端下去。连个念想也不给我。” 惠吾毫不留情地拽出袖子,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少来。那日在樊楼上我就劝你少喝些,你偏不听我的。”她说着竟笑了,“陈且且果然没错,愿愿喝不得酒,才喝一点就上头。” 虔意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握着双颊,又没有镜子,只能眼巴巴问她,“真的很红吗?” 惠吾特别诚实地告诉她,“很红。” “薛娘子也不能喝酒,那天明明薛娘子的眼睛比我更红。” 惠吾叹了口气,“说起这个,昨日薛太夫人来我们家取人参,熙琳的大爹爹似乎不太好。她见着我只知道哭,又不敢在她孃孃面前哭,怕惹她孃孃伤心。我虽劝解她,心里也跟着难过。本来还指望你来与我疏解疏解,看你这模样是指望不上。” 那天晚上在樊楼阁子里喝酒,薛娘子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们对春令的时候薛娘子往往接不上来,一个人坐在边上出神。虔意忙问,“她在京中跟着她大爹爹孃孃,爹爹娘娘都在漠北,叔叔伯伯也发到西蜀云南去了。去年年底我随阿么去见她大爹爹,不是还能走动吗?怎么现在不大好?” 惠吾说正是,“老人家怕过冬,今年春天来得迟,你没见立春了还这样冷?昨日我不敢细问她,怕惹她伤心,听她说如今都是她孃孃亲自在照顾料理,已经缠绵病榻——恐怕再也下不得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