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蜜
天就是十五。东京城的上元灯会历来热闹,家长们于此日也不会多加管束。就如那爱保媒拉纤的唐大娘子时常挂在嘴边的话,“男婚女嫁,古之喜闻乐见事也!” 虽然不知道那群小郎君们心里,对小娘子们究竟有没有个谱,但是女儿家在闺阁里与姊妹们在一处时,你一言我一语,凭借着交游,也能大概拼凑出大概,评出个高下来。譬如刚刚白二娘提到的,永安伯府陶三郎和庾转运使家五郎,便是以文才名遍上京。据说有些小娘子对他们如痴如醉,甚至整日里抄写他们的诗文,日夜诵读。 可是精于骑射的郎君们,往往文才上匮乏了些,胸有文墨的郎君呢,弯弓立马又常有不足。 陈且且忍不住摇头晃脑,“这正是,世间好物不坚牢。” 虔意撇撇嘴说算了吧,“别听句好的就浑用。” “说起好郎君,上月末才从军中回来的宣公爷,你们听没听说过?” 那位宣公爷是如今东京贵女圈里的大红人。他就像一颗石子儿,往水洼里那么一扔,总能激起千般波浪。据说那位公爷年轻有为,与官家更是情谊深厚,如今怀远一战打得威名在外,不负官家重托,班师回朝连办了好几日的大宴。 更何况这样的儿郎是从人海血堆里冲出来的,虽然没见过,这么一想,硬铮铮的铁骨,叱咤生威,令人无端联想起除岁时门上挂着的神荼郁垒。 虔意边幻想着边比划,“虽然没见过,想像个大概,应该能镇宅。” 陈且且很不屑地撇撇嘴,“你懂什么?恁算什么好郎君!听我爹爹说,那位公爷人还没从外边回来,花名就已经传满东京城了!人送外号怀远野马。”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将手一抻,胭色褙子袖口滑在小臂,隐约露出里中缠臂金钏,“嘘!你们知道他们男人怎么取乐?五六七八个姑娘,拉进好大的营帐里,一宿跟地动似的,都没让出来呢!” 虔意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撑着惠吾的肩膀勉强起身,凑到陈且且跟前,伸出手自己认真数了数,忍不住咽一咽口水,满是不可思议,“这么多!” 陈且且狠狠点头,一派认真,“愿愿,那可是地动啊!我长这么大,还没经见过!听说之前益州地动……”这种好节日不能说不吉祥的话,她只好压下了,总之很凝重也很鄙夷,“你说,这样腌臜的郎子,谁嫁了他,那不是嫁晦气么!” 虔意仔细想了想,颇有些同仇敌忾的况味,刚刚喝下的酒刚好上头,便囫囵着舌头将桌板拍得当当响,“就这样的人,还想娶妻?郎君不自爱,那就像烂叶菜!一身骨肉滚成泥,脏也要脏死!若是让我逢着了,我一顿乱棍,非要打得他断子绝孙!” 一旁的惠吾握着脸发笑,闺阁姑娘面皮薄,譬如那什么五六七八个姑娘,是不敢听更不敢说的。惠吾忙轻轻把她拉回来,就听白家姐姐微微正色,“好妹妹,别外路听来的浑话,就在姊妹里瞎说。” 陈且且一听就不乐意了,小声嘀咕,“我哪儿有瞎说!”忽然想起定国公郑家的四娘子也在,伸出手招呼她,“连珂!上回你跟你阿么入禁中面见圣人,你见着他了么?” 郑连珂也是脂粉队里的豪爽人,早先陈且且说起这位宣公爷,她就想来说道两句了,只可恨坐得太远,没法子插上话,这回陈且且喊她,她兴奋得一迭声来应:“见过见过!但是隔得远,瞧不大清。他可高,比愿愿还高好几片豆腐呢!” 虔意便不大高兴,“男人要那么高做什么?擎天么?”她冷哼了一声,“不能吧!” 王惠吾笑着将她拉回来,暗地里把她杯盏中的酒换掉。郑连珂反倒很骄傲,扬起下巴说,“你没见过宣公爷,又怎么知道他不能擎天?如今东京城里的男儿个个身高八尺,与女子齐肩而立,是那些一般的小郎君比不得的!” 也许真的是喝多了,又被高了几片豆腐这种话刺激到,她上头得很,胆子也变得愈发大,气呼呼埋头吃了大半碗七宝粥,含糊不清地立下誓,“今儿好在没有别人,我把话放在这里,假以时日这个呃……”她扭过头问陈且且,“这泼皮叫什么来着?” 陈且且被她唬住,小声提醒她,“听说叫裴用。” 虔意皱起眉,“没用?“ 陈且且气得捋直舌头再次重复,“裴用!” “好!那就是这个裴用!满东京城里,谁松下口愿意嫁给他,我看不起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