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王书房里异常干净整洁。 赫连沐浴更衣过,双手抱臂坐看李沁喜从大门走过来。 娜依的尸身已遵王命送往日月台,葬仪明日开始,由他自操办。 眼下,他要找李沁喜把话问个清楚。 “娜依是攥着你的发钗死在王后殿,王后对此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他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包裹着愤怒。 “启禀王上,事情不是众人赶来时看到的那样,”一听见李沁喜开口,赫连双眼立即盯住她。 三日不寐,他枯瘦了许多,整副身形只剩下一层皮。深陷的眼眶中,那双碧瞳更显冷酷。 被那尖刀般的眼神盯上,李沁喜不得不更加斟酌言辞。 这种时候,要是上来就说“是她自己抓了我的钗跳下去的”无异于找死,李沁喜深知娜依在赫连心中的分量,若直说她想以死陷害自己,肯定会激怒赫连。 她深吸气,“我对天发誓,绝没害过娜依,过去没有,现在更没有。” 说到“过去”两个字时,她与赫连相视一眼。 眼前之事,如何不是当年被人陷害的重演。可这一切的真相,该如何说出口才能令人接受? 如鲠在喉,李沁喜眼眶渐渐泛红。 忆及过去种种,赫连终于动容,他移开目光,无意与李沁喜起争执。 “告诉我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你睡着后,我走到观景台去醒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娜依就来了。她和我说了很多话,有关于她身世的,也有关于我的。” “接着说。” “她向我承认了浮心草是她下的。” 赫连眼神凌厉:“你逼问她了?” 李沁喜摇摇头,“这件事不需要,我早就知道是她,她也明白的。” 浮心草那一桩,当初的结果也是不欢而散,这件事上,他们始终欠李沁喜一笔。赫连语气又缓下来。 “然后呢?说下去。” 二人往来问答,在赫连的追问下,李沁喜终于把娜依小产、下□□、浮心草之毒、赫舒林急病,以及受太后威胁的事都说了出来。 桩桩件件,动魄惊心,虽时已久,却历历在目。 听着这些话,赫连死灰般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继而转为苍白。待李沁喜言罢,他一拳捶在扶手上。 “这些话,她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他痛彻心扉。 他素知太后憎恶娜依,但他想不到,除了表面上的打骂责罚,暗地里,太后还拿捏了她们母子的性命。 浮心草事发时,他还怀疑过娜依有所图谋,现在回想,那夜在朝露殿含沙射影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她该有多么挣扎和痛心? 还有赫舒林的急病,明明是他与萨尔格之间的争斗,却连累她们担惊受苦,赫舒林被带走时,他高烧不退时,娜依该有多无助。 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却从未对他提过半句,他竟还以为自己把她们保护得很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有这么多隐秘? 李沁喜见赫连神色不好,停了一会儿才道:“赫连葛尔,我接下来的话,你一时或许难以接受,我却不得不说。” 她微叹,“娜依是太后刻意安排接近你的。” 这句话猛如惊雷,赫连瞳孔一颤,霎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时光仿佛倒流至多年前在山中彼此相遇的那个清晨。他在马上向那纯洁无瑕的少女伸出一只手,而她握紧了它。 那时山中浓雾的寒和彼此双手紧握的暖,他都还清晰记得。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一股猛烈剧痛由心脏蔓延全身,赫连狠狠揪扯衣襟,渐渐涕泗横流。 他吞和着泪水喃喃,“因为这样,你就决定去死?” 这些年来彼此间的情意那样深厚,她竟还觉得他不会原谅那一点微小的欺瞒。 他自认爱得倾尽所有,到头来,那份情越是深切,就越加重了娜依心中的负担,使得他们彼此错开,无法弥合。 李沁喜站在赫连对面看着这一切,失去爱人的他是如此伤心,而当年塔塔惊闻苏伊噩耗时,亦莫不如是。宿命因果,何曾错放任何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重重喟叹,不知不觉流下两滴泪。 恍惚间,她忽然想到,数年前的一个早晨,自己出降奚赫的圣旨降下,靖平侯府中那人会是何心情。 她的心顿时如玉甁坠地般痛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