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朝露殿里人来人往,侍女们不停地端水进出,娜依正在给赫舒林擦身散热,在照顾孩子上她一直亲力亲为,不愿假手于人。 李沁喜的到来让殿内鱼贯穿行的人群断流了片刻,她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拘谨,自己则迈步向内殿走去。直到她走到娜依身后七八步远处时,娜依才转过身来面对她。娜依把手中湿布放下,又擦了擦手,这才朝她走过来,屈膝行礼。 “殿下,”娜依轻唤。 她眼眶青黑,眼角微垂难掩疲惫,然而这份由母爱引起的操劳却令她更有一种温柔慈爱的气韵。许久未仔细看过这张脸,今日才发现,她已是一个更为成熟的女人了。 这是自她对自己下毒后,李沁喜第一次与她单独会面,关于浮心草一事,她只是悄然默认了,从未向李沁喜解释或道歉过。但李沁喜这回来,不是过来冷嘲热讽。 “赫舒林他好些了吗?”李沁喜问。 娜依的指尖颤了颤,神色哀伤地摇摇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好端端的,饮食起居一如往常,怎么就突然受凉生病了?” 娜依没有立即答话,她用那双晶莹的眼睛望着李沁喜,又背过身,数度犹豫后才开口,说出口的也不是白天赫连在时的那些套话:“殿下,您前来探望,究竟是关心赫舒林的病情,还是怕他会影响您的计划?” 她语声幽幽,言辞间的寒凉之意直切人骨血,但一转过脸来,李沁喜便看见她眼中滚落两大颗热泪。 对上这两行泪,李沁喜先是一怔,忽然莫名地有些心虚,方才踏风而来的气势顿时消减大半,她定了定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暗嗟了一声。 不知娜依是否听到这声嗟叹,她接着又问:“殿下,您爱赫舒林吗?或者……您恨他吗?” “放肆,”李沁喜是来探话的,可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她不悦道:“你我之间是有些恩怨,但大人的事,和孩子有什么相干?何况,你真要在此时提那些事情吗?” “他管您叫母亲。”娜依没理会她的话,兀自往下说:“他也称您为母亲,他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阿妈,不是阿爸,而是母亲,是在叫您。虽然您没有亲眼见到那个时候,可这却是真的。为了弥补我对您的过错,我每天都教他念您的名号……虽然殿下不常见他,也和他不亲,可是,在他那幼小的心里,一直把您当作他最光辉的母亲,他一直爱着您!” 李沁喜极少见赫舒林,亦不敢与他过于亲近,怕的就是娜依会拿这个孩子做托词,再来害自己一次。她对这种捏造十分厌烦,直截了当便掐断了娜依的话茬:“他才一岁半,话都说不利索,你这样捏造一个孩子的感情,不觉得可耻吗?” “不,不,”娜依反驳道:“那是因为他必须爱您,才能活得下去。殿下,他的将来,是系在你身上的,只有把你当做母亲,他才有将来。求求你——” 斜睨之中,李沁喜瞥见娜依紧捏裙腰,“我请求您,殿下,不要再去追究大亲王的事了,”她缓缓向李沁喜跪下,“殿下,我已很难再生养,赫舒林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你手中正握着他的生死!” 娜依的话让李沁喜备觉震怒,她驳斥跪倒在自己身前的人:“赫舒林病了,你不去专心问医求药,反而在这求我,怎么,你认为他病了是我造成的?” 遭逢斥骂,娜依泪汪汪的杏眼呆呆望住李沁喜,片刻惊慌后,她似是有些手足无措,“大祭司已经说明了原因,就是因为塔塔夫人诅咒王上,灾难才应在了他唯一的儿子身上!” “简直胡言乱语!”李沁喜怒不可遏,“塔塔是死在众目睽睽下的,她是否诅咒谁,自有当时城中千百双眼睛作证。你难道不清楚她为何选择那样的死法?就是不想自己死后还要受人污蔑!鬼神之事本就无有定论,大祭司说是塔塔诅咒赫舒林,那我反问一句,是不是萨尔格买通了大祭司,让他诅咒赫舒林,以此来威胁赫连?你可有证据证明,赫舒林之病,绝不是大祭司所为?” 娜依半跪半坐,在原地泪流不止,这时赫舒林忽然哭喊了一声,李沁喜心生恻隐,不再冷言厉色,语声平缓了许多,“我知你是担心焦急才会乱投医……”在与娜依一番争执后,此时此刻,她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忽觉疲累不已,“你好生照顾他罢。”说完,她转身欲去。 “殿下,殿下!”娜依叫住她,“只要事情一天没结束,赫舒林就无法好转,无论如何,他始终是无辜的,”李沁喜听见身后传来泣声,“过去的事情我自会受惩罚的,殿下,求你,救救赫舒林。” 李沁喜只觉头晕脑胀,方才的话都是白说,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了朝露殿。 回到王后殿,苍叶间的门还闭锁着,李沁喜知道赫苏图就在里面,这几日来,他虽按时接受送去的饮食,但脸色总是不好,据说夜里很难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