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对受害者,唯有血债血偿,才能平息这刨心剜肝的痛楚和饱受屈辱的愤恨。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只有我冒死揭发真相,引发臣民众怒,才有一线希望逼王对萨尔格动手。”塔塔闭上双眼,奋力切断过去令人痛苦的回忆,胸口剧烈起伏,“殿下,答应我,在我死后,请拿出证据,将真相大白天下!我一个人,实在没有足够的把握,妹妹,我需要你。” 李沁喜俯身一把抓住塔塔,摇头焦急地道:“你不要寻死,我有办法,我能说服赫连!你听我说,他与萨尔格之间早就──” 她话还没说完,塔塔已没了耐心:“够了,你要是不肯答应,我就又带他回去,亲手杀了他,免他一个人孤苦地活下去!” 塔塔斜抬起眼来,瞳孔颤动,语声如吞血泪:“我必须死——只有由我来揭发萨尔格的罪行,只有让世人亲眼看见,是他害死苏伊,又逼死我这个寡妇,才足够激起民愤!如果你还不答应我……我就带赫苏图一起死,为他父亲报仇!” 此言一出,李沁喜大惊,直跌坐在地,塔塔则径直逼近,紧盯着她的眼睛,“殿下,我别、无、他、法。” 塔塔十指紧紧抓住李沁喜肩膀,似威逼更似恳求,压得李沁喜只能仰靠在身后的架子上。望着塔塔因绝望而干涸的眼睛,李沁喜的心泛起大片揪痛——若不是萨尔格,这双眼睛本可以永远如秋天的红栗那样鲜亮。 忆起相遇之时,她们一家三口携手走在雪地中的背影,那曾是何等的幸福! 幸福——这世上最珍贵罕有之物,值得人为它付出所有。 萨尔格摧毁了塔塔的幸福,自然会引来最透彻也最致命的报复。而对塔塔,唯有复仇,才是生命中仅剩的一点希望。 残躯衰弱,唯愿求一场玉石俱焚的惨烈壮丽。 这瞬间,李沁喜难以控制地落下眼泪。为这份壮烈所动,她终于理解了塔塔,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片刻后,她终于能够面对塔塔的离去,点头应承下挚友最后的嘱托。 塔塔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她飞快地擦干眼泪,伸手招向门口:“赫苏图,快过来,快!” 她脸上泛起过度激动的血红,拉起赫苏图的手交待:“赫苏图,从今以后,殿下就是你的母亲,你要敬她,爱她,如同对我那样。” “殿下,谢谢你……”她笑中带泪地道谢,“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一切,全都拜托了!” 如蝴蝶展翅,塔塔·察厄音将双臂张开交叠于胸前,右腿后岔半步,对李沁喜缓而深地屈膝拜礼。她灿烂地笑着起身,伸手把耷拉在肩上的破旧罩袍重新穿戴好。李沁喜看见她眼神终于恢复些许神采。 她伸手轻抚赫苏图的眉眼,最后对着他笑了一次,然后向着门外的光亮,迈步离去。 “姐姐,”这是真正的诀别,李沁喜追在她身后呼唤,“姐姐!” 塔塔没有回眸。 李沁喜拉着赫苏图一路回到王后殿,此时已入夜,葵姑传了膳来,摆在内殿边上的一间侧殿里。过去,塔塔母子留宿王宫时就常住在这里,此处后来更被李沁喜赐名为苍叶间。 李沁喜与赫苏图同坐,桌上摆的都是赫苏图平时爱吃的,怕他伤心没胃口,葵姑特地选了几味清淡好克化的呈上来。 李沁喜为他呈了碗汤,“尝尝吧。” 赫苏图不说话,默默盯着李沁喜看了一会儿,迟迟才开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您?” 李沁喜把碗碟放下,强打精神道:“赫苏图,我仍是姑姑呀。” “可是我阿妈……” 李沁喜打断他:“我答应了她,会一直照顾你,学着像她那样照顾你。但是赫苏图,你长大了,姑姑不想替你做决定。如果你想叫我为母亲,那你就这样叫,如果你不想,就叫我姑姑。不管称呼如何,姑姑永远都会待你好。” “我,”赫苏图悄声低下了头,“我不想。”他又抬起眼,“姑姑对不起,我有母亲,我不想忘记她。” 李沁喜轻轻点头,“你是个好孩子。她会为你骄傲的。” 这句话或许刺痛了赫苏图的心,他的眼底涌出一层薄薄的泪水,“姑姑,你说,我阿妈还活着吗?” “我也不知道,”李沁喜回答,“但是别怕,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若能为心中所愿而死,未尝不是一种圆满。赫苏图,不要怪你阿妈,她不只是你的母亲,她也有她的悲欢喜怒……她只是做了她的选择,并不是抛弃了你。” 李沁喜拿出手帕递给赫苏图,“如果你爱她,就好好活下去。听我说,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今日午膳时你就被我接入宫了,一直都在王后殿里,不曾离开。” 赫苏图缓缓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