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岁和三十四岁
晚霞已铺满长空,墨绿的松柏如同沉默不语的智者,无声地陪伴在下山路上。 年依下意识便想拍下此刻美景,发给年时川看,只是举起手机的那个瞬间,猛然意识到,也许他对她分享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在意,过往的捧场不该成为她沉迷的理由,而她也早该与那个看见点什么就大惊小怪的年纪告别了。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天空已经失了颜色,日落西山,霞光淡去,周围只剩一片墨色死寂,刚才那漫天红霞仿佛只是幻觉。 年依再回到家里,过起了吕翎翰口中的和别人一样的人生,对过往种种闭口不提,有条不紊地约会,社交,偶尔面试,更像走过场,她没有出色的学历,没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抛开姓氏,毫无优势可言。他们常对她说回去等通知吧,至于通知,她没等到过,不介意也不理会。 她的正常最不正常。 除夕那天,年时川包了饺子,以往只要他在国内,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一起过年的。别人都在补眠等着晚上守岁看春晚,她下午就跑了,年时川看着她给大衣搭配鞋子,背包,飞奔出门的身影像远飞的鸟,想起中午吃饭时她说她今天不能蘸蒜泥,没准得跟人亲嘴儿…… 这种体验是前所未有的,他心底滋生出一种叫做隐隐不安的东西,尽管他曾那么迫切地希望过,希望她像个正常的小姑娘那样,去恋爱,去生活。 年依对他的依恋最为疯狂的那段日子,他纠正过,回避过,最终取得的胜利成果,现在想来,只不过是她的伪装。 她十几岁曾提起过她有暗恋对象,也曾说会好好考虑别人的追求,最逼真的时候,心血来潮地减肥,吃水煮青菜,绝食只喝水,日渐消瘦,没精打采。也曾将头发剪短,学别人的样子伤情,好好的长发搞得像锅盔一样,倒也可爱。最过分的一次,是在深冬的雪天穿短裙,露着两根白花花的大腿,最后受了凉,之后的好几个月,都难逃生理痛。 还有过那么一阵子,见了面不好好打招呼,非得管他叫什么阿加西,后来还是秘书告诉他,那是大叔的意思。 后来大约高中时候,她成绩下滑了一段时间,说是暗恋的学长爱了别人,因为那个女生酷爱穿超短裤配帆布鞋,她便集齐了常青款所有的颜色。鞋倒没什么,买就行了,钱能解决这世界大部分问题,超短裤的确让他头疼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那一整个夏天,她的每一次出行都是他亲自接送的。 他虽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不能把那一半掖进裤子里的衣服好好整理一下,要么全掖进去,要么全拿出来,但他曾坚定不移地确定他的依依没有问题,如今来看,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因为这次,她更像是来真的了。 过完年的家宴,年依照例与年时川一同出席,今年不同往年,他没什么应酬,职位卸下来,能吃顿饱饭。 没人敬他酒,连带她也无需寒暄,在他左手边的位置,只管埋头吃。他一向吃得不多,早就撂了筷子,情绪淡淡,面前搁着半杯白葡萄酒,偶尔喝一口。 午后犯困,小辈们攒了局打牌,长辈们饮茶谈事,轻飘飘几个字,动辄百万千万的买卖就议定了。约么两三点,宅子里没什么人走动了,年依悄声抽身出来,赴相亲对象的约。 每一次见面,年依都得复习一遍他的名字,孙东青,想想都有些不礼貌了,最初两次见面,她甚至需要将这个名字记到手机备忘录,才不至于叫错,后来她强制自己记住了冬青这种植物,就没再忘记了。 孙律师相貌端正,五官协调,衣品中上,把自己打理得也很干净,他的经历放在普通人的人生轨迹里,足够精彩了,从小到大一路披荆斩棘,都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类人,年依曾尝试让自己心动,但她的心脏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丧失了这项功能。 新年后的天气,浸透着湿寒的冷意,马路上一片萧条,年依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万年早年间建的喷泉广场,那里如今已经是个小型地标性广场,完全看不出十年前的痕迹。 孙东青穿着灰色长大衣,全国人民都在放假的日子,他里面仍着正装,带着黑色皮手套,俨然一副律政精英相。 年依与他并肩走在一起,随意得像来找他打官司的受害者家属。她怕冷,鹅毛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脖子上绕了两圈红色围脖,再扣上羽绒服的帽子,露出两只眼睛。 冬季是没有水景灯光秀的,年依走走停停,最后凭借模糊的记忆,站定在某个干枯的喷水口上,说:“你比我年纪大,应该有些印象,这里曾经是一栋高楼,我父亲从这跳下去。” 孙东青四处看看,点点头,呼出的白气缠绕在年依帽子外的发丝上,新闻里成天播报这是个冷冬,她的睫毛结了霜,眼睛点缀着微小的冰晶,每次她平静到接近冷酷地与他谈起交易,总能让他生出点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