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人玩
“若尚有深爱之人,断然不肯赴死。” “我只是用来传承丹噬的容器。” “他不爱我,您也是。” 唐妙兴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话一分分沉下去,森然冷寂,如同身后并立的石碑。冢内火烛不亮,幽幽燃着。火影摇曳起来,连坚硬的岩石也随之摆动扭曲,逐渐扭曲成一副副狰狞的行炁图,又变成一双双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这两个明明身在亮处却又都蒙着阴影的人。 他起身,望向笼在头顶的丹噬图。扭曲而巨大,简直不像人力所为,亦不知先人们如何寻得此道,竟奇诡蛊人至此,以至于要一代代人如灶中枯柴,为之燃得连一缕烟都不能留下。 道。 这就是唐门的道。 丹噬是横亘在一代代唐门人修行路上的一座高山,耸然入云,高不可攀。他在这座山上耗了一辈子,哄骗着一个个后辈义无反顾地从半山就坠落。唯有粉身碎骨时那一声清响能叫他清醒片刻,叫他认清自己始终困于这座山下的现实。 她却不同。懵懂之时便已枯坐于山巅,静观流云苍蔼,却在入世后选择起身,默然走下山去。 也许杨烈死后他不该将她送还本家。可也不是。唐妙兴自认一生无数恶行皆因丹噬而起,他唯一一次将其置于后位,就是为了她。 枝叶上挂着的雨珠在年岁尚小的女童头顶滚落,唐妙兴抬手接住那一滴水,浑圆的一颗在他掌心砸的粉碎时,他听着她一字一句道:“叔公在那儿我就在那儿,我要留在冢里。” 名义上是师徒,她却从不曾叫过杨烈一声师父。血液中同根同源的那一部分才是她自小长在杨烈身边的根源所在,先是叔公,再是师父。因此相似、因此亲密、因此渊源深厚、因此无可比拟。 可惜,杨烈那般心性,她若真像了个十成,倒也不至于如此了。留在冢中——冢中之人他何尝不曾见过,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再见了。 冰凉的水沿着他的掌纹四散而下,合掌,他将手负于身后,对张旺道:“给言家去个信,九的事我可以和他们谈,越快越好。” 如今,那滴雨珠彻骨的凉意又如跗骨之蛆一般袭上心头,倦意与痛意潮水般在他体内席卷着,有涨无落。 她从前不像杨烈,如今就更不像了。 “若这就是你这些年的所悟所得,就太可惜了。”默然良久,唐妙兴道,“错便错吧,无所谓了。身怀丹噬,你就是唐门的骄傲,这就足够了。” “您的骄傲是丹噬,不是我。”言九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您不可惜吗?被丹噬困住的到底是唐门,还是您?” “又说错了。太贬低丹噬,也太贬低你自己。”后一句质问实在失礼,他无意计较,只做没听到。却还是在心里嘲了一声,可惜?他么? 他明明是可悲啊,哈哈! 想了片刻,唐妙兴长叹一声,最后只道:“这些话实在想说,说与我就是。秋山……嘿,只怕要被你吓得不轻。至于张旺,在他面前把你这些话都好好收着,一个字也不许说,懂吗?” “……知道了。” * 杨烈背着光,身周渡着一层金边,面容却难看清。不知怎么会在这个关头忆起这点旧事来,她忽然有些恍惚,好像一仰头看到的仍是幼时紧紧牵着她手的那个人。 眼中水光被透进来的日光折得跃动一下,她回过神,在心底嘲了一声自己:怎么不是他?如果不是,她也不会留在这里了。 叔公在那儿我就在那儿。 大约是假的,她清醒地认识到。这里究竟什么路数,她没去探,也无意弄清。 反正真的一定没有了,假的……假的凑合也能用。 只不过要费心瞒他一些事而已,无奈他又太敏锐。其实给他知道一切又如何呢?她不禁去想。大概也不如何,只是最初她鬼使神差地用了刻在舌上的言出法随的密咒,短短几个字就轻轻巧巧地将场面稳了下来,随后和莲姨一起三人坐在桌前喝茶时,她就不想说了。 曲彤摆弄人时怎么说来着? ——有这么方便的手段,我为什么不用? 她是恨曲彤来着,但仔细想想,好像连她侵入自己的精神也都还可原谅——大多数情况下她都很宽容。 她更多恼的是在争马仙洪这事上输得一塌糊涂。 思绪乱飘,言九也没忘了正事。张开嘴,蓝光在她口中浮现,杨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眯了眯眼睛,紧接着便听她道:“别再怀疑我了。” 仿佛一声叹息一般钻入他耳中,杨烈眸光涣散,有片刻的失神,即将恢复清明之际言九又道:“睡会儿吧,醒了就把这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