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崇应彪难以置信地转向殷郊:他怎么还是这么蠢?不,比我想的还要蠢。 连求情的理由都没想好,竟然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跪下,替我这个……这个根本算不上有什么深交的对头求情。从前为姬发还说得过去,我崇应彪的死活又跟他殷郊有什么干系? 为什么?为什么? 不等崇应彪想出个名堂,身后那些他相熟的、不相熟的质子也尽都跪了下来,像是从来无间一般。崇应彪眼眶发酸,不得不咬牙承认:我还不够可怜啊,袍泽之情,竟是难得又可笑。 殷寿居高临下,他的目光掠过一脸怅惘的崇应彪,最终落在殷郊身上。崇应彪向来敢想敢为,做了“替罪羊”也不奇怪,但是殷郊,他的儿子竟然有如此胸襟与决断吗?殷寿觉得应当高兴,却生不出半分骄傲来。 “崇应彪,你先起来。“殷寿抬起手掌,宽仁道:“殷启弑君弑父在先,你杀了他,非但无罪,而且有功。” 这伪善没有撼动崇应彪的膝盖,殷郊与姬发一左一右地靠近,他才甩开那些搀扶的手,站了起来。 目的达成了,崇应彪抢了姬发的功劳,毫发无损。但他只是木然地混在人群中,旁观着满殿对新王的叩拜。在场的许多人将在未来一个个地丧命,而崇应彪自己,又陷入了阿喜所说的,关于“得与不得”的执迷之中。 “为什么要救我?”离开前,崇应彪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跟随坚定直白的话声,殷郊脸上的鞭痕在灯火下颤动,语气毅然:“今天在那里的,无论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求的。” 崇应彪嗓子发干,只想醉酒。 没有什么比豪饮更能使胜利者欢欣,亦没有什么比美酒能更让失意者浇愁。崇应彪怀抱一缶醴酒,赤膊坐在榻上囫囵饮,先还用个小角盛着喝,而后便掷到地上,干脆俯身以掌舀饮,潭光之中,他看不见自己的倒影,也忘了自己长什么模样,只觉得那里头浮着两簇幽幽的火,崇应彪伸手去捞,捞得酒涸缶空,也没能醉倒下去。 屏门开又合,鸣玉锵响中,阿喜抻着腰身进了屋,口中发出流滑悦耳的叹声:“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好久。” 崇应彪没看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握紧了里侧的那一只手。 阿喜还穿着那件端丽的宫女裙裳,簪饰却因龙德殿上那一跌而略有倾歪,暮云般的堆髻下,几绺发丝垂散,更显柔妩动人,酡颜上,更是不加掩饰的欢畅与餍足: “好啊,真是好,吃饱了,还能看上这么一出好戏,死人杀活人,儿子杀老爹,有趣有趣……难怪连狐妖也要到王宫来,唉,你们商人可比夏人会享乐多了。” 看来帝乙的王者精魂,让阿喜十分满意。 “这样珍贵的魂魄,平常很难吃到吧?”崇应彪趁热打铁道:“你看,我可以喂饱你,也可以让你高兴,你是不是不应该再盘算着吃我了?” 饱腹后,阿喜对崇应彪已然没有那般强的食欲。崇应彪虽香,也要等她消解掉帝乙后才啃的动。于是阿喜摇了摇头,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不吃了不吃了,等过些时候再说。” 只是妖从来没有守信可言,那模棱两可的“过些时候”,也许是一日,三日,七日,又或许只在一息以后。崇应彪时时防备着,另一面,却是在如病状般的享受。 没有人能像阿喜那样“惦记”他,只是这“惦记”,得是他的性命还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 “你这是……又不高兴了?”阿喜走过去,将崇应彪怀里那个空缶抱走,顺势坐在了他身边。这阵子相处下来,阿喜发现崇应彪总是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高兴,她心情不好就不理会,如今日这般欣然时,也会解意两句:“酒喝不够?我再去给你弄些过来。” 崇应彪摆摆手,豪气道:“不用,不再来个二十缶,根本不会醉。” “我看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做什么这个样子?”阿喜捋顺事态,仍觉精彩不已:“我看明白了,妲己的男人想称王,所以要借他大哥的手杀老头,你帮了他,他肯定会喜欢你的呀。” “我能高兴得了吗?”崇应彪的眉头不再自信抬挑,而是焦愁地皱起:“我遵从的规则,深信的道理,都变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变了......还是错了。” “这有什么?”阿喜满不在乎地说:“无论是妖还是人,都是由其境遇所造就的。水里待不下去就把尾巴劈开变成腿,吃不了魂魄就去吃肉、吃草。终归一点,都想活下去。所以,时常改变主意才是合理,怎么还要为此自疑呢?” “是你说的这样的?”崇应彪喃喃自语。 “当然是这样,否则你以为,我是凭什么活到现在啊?”阿喜似乎对此颇有心得,故徐徐劝引:“没关系的,等到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