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采薇
四月,又是桃花开的季节。 远方却传来过分萧索的气息,让人莫名有些绝望。 舒城里人来人去,却各个神色紧张肃穆,谨慎地穿行在人群之中,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桃花还是那个桃花,只是一眼望去,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 这时,城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很快由远及近。 ——孙权驾着马顶着风尘往城中奔去,马鞭在他手中不停地用力挥下,马儿嘶鸣,撒开四蹄狂奔,刮在脸上的风也烈了起来,不断搅动着他的衣发,露出他清隽却焦急的眉眼。 如今,少年成长,倒是越发有他兄长的肆意模样,不过大抵是性子使然,他看着还是比他的兄长多了一丝内敛沉静。 入城之时,孙权似有所感,回头看向了城门口那棵参天的桃树,树影婆娑间,他似乎回到了从前。 当年,他便是在城门口这棵桃树下,与她相识。但他们之间所立下的约定,却似乎早已随时间烟消云散了。 练师,你究竟在哪里?天下之大,我寻遍了江东上下,却依旧找不到你的身影。 马儿不停地狂奔,那棵桃树在视线中也就越来越远,那时无忧的时光,似乎就已在这一刻远去了。 街道上的人纷纷躲避着这匹焦躁的马儿,刚想要开口斥责是谁这般莽撞骑马不顾行人,然而他们却只瞥了马背上的人一眼,便纷纷噤声退让,不再多言了。 据说是他爹的死讯到了。 难怪这么着急哩! 他们受周家庇佑,自然分得清对人对事该何轻何重。驾马的人他们也就都十分眼熟,和周家那公子关系匪浅嘛,他们舒城人民人人知晓。 爹没了,这么着急也实属正常,他们是该避让,是该避让。 马儿很快在周府大门停下,孙权翻身下马,背上的弓却忽地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响。 孙权愣了愣,望着地上的这支弓,有些片刻的恍惚。他迟疑着弯腰去拾起来,拍落弓上沾的灰尘,然而却在这一瞬间,他只觉眼中一痛,不免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只见弓弦竟这么无端地断了,先前还紧绷的弦就这么疲软地悬挂在弓翼两侧,随风轻晃。 它也感觉到了吗? 上一年,他爹孙坚立了战功,得了这把弓。据说是西汉时将军李广所用,名为灵宝,不过这把弓经了岁月已经不再完整,光有弓身,却无弓弦。孙坚在军中捡了自家将士的弓弦续上,才派人马不停蹄地给孙权送来,说是孙策学枪术,他便学箭术,安排得妥妥当当。 孙权在寻找孙采薇的间隙,也就跟着周瑜学了几年箭术。 而今,弓弦却断了。 孙权一时沉默不语,心中开始有些悲意蔓延。但在还未听到确切的消息之前,他绝不会表露出任何的悲伤之色。 于是他推门入府,直奔孙策住处而去。 院落中是多年未有过的沉寂,孙权步伐沉重,一步一步走过回廊,回廊两侧的桃花开得正盛,孙权却感受不到一丝生机。周府太大,这一刻安静得彷如死宅,而上一次这么寂然无声,还是周异死时。 孙权熟门熟路地推开孙策的房门。 他望着晦暗的屋子,轻轻地喊了一声:“阿兄。” “嗯……”床榻上,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回来了。” 孙权点头,看着用被子蒙住自己只剩下团子的孙策,答道:“回来了。” 这几年,他时常奔波在外,也就常常被吴夫人责怪说净跟着孙策学些坏脾性,从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可他并非是跟孙策学的,他只是必须要这样做而已。 两人一站一躺,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问及他们的父亲,因为他们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娘呢?”孙权问。 “……昏过去了。”孙策依旧用被子捂住自己,孙权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好像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思考。 “阿兄这样,公瑾哥会担心。”孙权想了想,他便搬出了周瑜,似乎现在只有周瑜才能让孙策振作起来。 孙权不免在心中苦笑,同样是丧父,他却要反过来安抚兄长孙策。 “……”孙策沉默了几息,最后掀开薄被,盯着房梁,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才开口道:“有她的消息了。” 孙权蓦地一怔,她……!如此,这样就算是,悲喜交加吗? 生命从来都是喜怒哀乐反复出现,但孙权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悲喜交加的情绪,悲得沉重,喜得欢悦,就这么交织在心头,让他呼吸有些困难。 晚霞如火,密密麻麻地织在天边,为山水入了炙热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