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九)
子只要一日存在,便一日牵挂着她的内心,束缚着她的身体……如何能不怨呢? 朱颜消退,云鬓消磨,她抱着满腹愁怨忧郁离世。而失去了心中所爱的安王,不久后也郁郁而终。 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熹宁帝惊闻幼时玩伴去世的噩耗,带着满腹感慨往安王府吊唁,便看见了这个与自己夭折的长子十分相似的孩子。 再后来,便是那段人尽皆知的故事了——熹宁帝将安王府那个失怙的小世子收做了嗣子,皇室玉牒又添上一个名字。 青年说这些事时的神情很平淡,若无其事地扬了扬唇角,接着道: “我的生母……视我为累赘,并不怎么喜欢我。而安王又觉得她是因为生育我,才伤了身子,缠绵病榻乃至离世,便也不待见我。” “后来安王又身死,执掌王府的安王妃自然……” “好啦好啦,阿兄,为何要提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少女蓦然出言打断,尚且通红的眼里,现出一些明晃晃的怜惜。 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出身高门大户的王妃娘娘,会对威胁她地位的妾室和庶子友善到哪儿去? 楚灵均一直以为兄长未进宫前,是亲人侍从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只是被她那缺德的父亲抢进宫来,才遭了这许多罪。 未曾想到,竟还有这么一番内情。 她哑然片刻,深觉从前缠着兄长讲王府往事的自己实在过分,心中愧疚难当,支支吾吾地嗫喏道:“阿兄是世上最好的人,是他们有眼无珠!有我喜欢阿兄就够了。” 当真吗?楚载宁眸中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有心想要逗她:那她的阿父,她的青莲师父,她日日挂在嘴边的明旭,是不是也是她心中最好的人? “对不住,阿兄,我从前不知道这些,往后再不会拿这些事来开玩笑了……”她自己也数不清今晚这是第几次道歉了,只觉得心里酸涩涩的。 “没事的,文殊奴,你永远不需要同我道歉。”青年依然是那副谦谦君子的做派,言行举止之间,无不体现着良好的涵养与风仪。 他含笑一叹,为她绑紧了氅衣的系绳,悄声道:“我今晚提起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五岁那年,若不是父皇带我进宫,我过得应该远不如现在。” 能不能活下来还尚且是个未知数。 其实,他平日里是很避讳这段往事的,就连身边的宫人也知道他的态度,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些。 可今晚,却是他自己剖开了光风霁月的表征,主动说起当年的狼狈与不堪……只为了安她的心。 他不惧怕旁人对他的指摘点评。可现在,一向从容淡定的青年却忽然生出了罕有的恐惧:害怕自己剖出真心,也得不到她的信任。 “所以,我很感激父皇的恩情,绝不曾生过怨怼之心。是我不好,才会让父皇不放心,岂敢因此不满?”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玉润冰清的君子,但今晚所说的话,确实不曾有半句虚言。 他很感激父亲,至今也不曾忘记,当年父亲牵着他入宫时,手心里温暖的热度。 他还记得,初初入宫时,父亲总是将他抱在膝头,含笑教他念书——那是他从不曾感受过的、暖融融的父爱。 ……后来的后来,父亲确实疏远了他。 但他不敢怪父亲,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是自己达不到父亲的预期,所以父亲才不敢相托。 他一直……一直都不敢怪别人的。 “阿兄很好,我不允许别人说阿兄的坏话,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 一个带着少女馨香的怀抱忽然拢住了她。 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热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灼伤了。 一点也不像他这副冰冷而无用的残躯。 灯影摇晃,他忽然又忆起了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叉着腰趾高气昂地出现在孤寂的书斋里,要她陪他去看御花园中新载的天竺葵。 其实,花哪有她鲜活漂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