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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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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花信宴已经结束,最后一场花也开完,已经是初夏了,紧接着就是绿叶成荫,满枝的夏日,蝉鸣,溪水,大雨溅起泥土的气味,紧接着是秋日的红叶,和冬日的大雪,时间过得极快,一不留意,就会是匆匆一年。

贺府的时间,就是这样快,有时候又几乎是静止的,像夏日漫长的下午,烈日下伴着蝉鸣,长得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云夫人在睡榻上看书,因为不用出门,穿得是家常衣衫。她正是妇人最美的时候,肤如凝脂,喝了点酒,小睡了一场,钗褪鬓松,风情万种,这么好的年纪,却孤身一人。像一树花开在无人的深山,化成泥也没有人看见。

她没想到娴月会来,但也并不意外,见她匆匆进来。坐起来笑道:“你身体大好了?什么事这么急?”

娴月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跪了下来。

云夫人倒吓了一跳,道:“为什么行此大礼?”

她看了一眼红燕,示意她搀起来。

娴月却不肯动,她跪在地上,垂着眼睛道:“我要问云姨一件事,我知道很冒犯,也会让云姨很痛苦,但请云姨指教我这一次。”

云夫人表情严肃起来,应该是猜到了,她摆摆手,让红燕下去了。

琉璃阁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是母女般的独处,世人说的,女子嫁前,最重要的事,要由自己的母亲来教,四下无人私语时才好说。

娴月抬起了脸,看着云夫人。她曾经无数次为云夫人惋惜过,也曾陪着她大醉一场,她并不觉得可惜在云夫人身边没有人,那遗憾更像是齐头的钗,却摔碎了一股,数遍京城的王侯,也无人可以弥补。

“值得吗?”她轻声问云夫人。

云夫人许久没说话,她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非常远。

她的思绪飞到许多年前,乐游原上的秋天,是他教她骑马的,执鞭牵马,笑说是她的下人。许多个夏日的午后,靠在他腿上安静睡去,因为知道醒来他还在,所以总觉得梦都是明亮的。

永远没有那样的醒来了,永远是梦里觉得他还在,醒来才知道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有次喝醉了梦见他,梦里是过年,热热闹闹地,在人群里看着她笑,一句话都不说,仍然觉得很安心。当然她仍然很快乐,她拥有许多好东西,因为他曾经很爱她,爱到可以跟她分享他的一切。以至于直到今日,京中仍然流传他们的故事。许多只言片语拼出她的贺明煦,活在世上的传言中。

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但拥有过就是值得,十七岁看过的明月当然不在了,但十年二十年,那月光仍然夜夜照在心里。

云夫人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娴月的眼泪也迅速下来了。真是痴儿,会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早就不管值不值得了。这个答案对她甚至都没有意义,不是飞蛾扑火,甚至比那还要笃定,像水往下流,山石往下落,春天到了花会开,用尽世间一切的力量,也无法与之对抗。

但她还是回答了娴月的问题。

“值得。”

她说。

-

贺云章到桃花坞的时候,娴月正在初夏的河滩上,找一块石头。

桃花都落了,所有的绿树都是一样的,乍一看几乎分不出区别,没人知道哪棵树有过一场盛大的春花。四周草木繁盛,连水也是绿的,山间风大,又要黄昏了,更冷,桃染急得叫小姐,娴月不应声,只是垂着头在地上找。

她想找到那块石头,云想容的浣花,贺明煦的停笔。是有过的,那些深切的情意,十年二十年,提起仍然让人眼睛发红。生老病死,不以人力为转移,这世界多广阔,凡人多脆弱,命运波谲云诡,半点不由人。

人死了,还会有情意吗?

但石头还在那里。

山谷里响起马蹄声,她知道贺云章来了,他当然会来,贺大人会一直找到她,不管她去到那里,不管她还会不会回来。

她问云夫人,不是问未来的自己,是问未来的贺云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如果一切都救不回那个人,如果连城锦真的只有一寸长,会值得吗?不是在情意浓重的当下,是在十年二十年,无数次午夜梦回之后,还觉得值得吗?

而云夫人说值得。

桃染终于不吵了,娴月抬起头,看见贺大人,穿的仍是面圣的衣服,朱红锦袍,是探花的青年郎,见她看自己,朝她微微笑,把自己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山间风大,天要黑了,娴月站在风里,有种接受命运的美。

“带我去找你的石头吧,贺大人。”她这样轻声说道。

贺云章没说话,只是牵起了她的手。

他带她走过河滩,在前面替她踏过每一块石头,提醒她每一个不安稳的落脚点,在一个不起眼的河岸边,找到一块平平无奇的青石,将它翻了过来。俊秀的笔迹,十年前的镌刻,是贺明煦写的字:停笔。

那天芍药宴上,他说他找到了那块石头,但他没说他把石头翻了过来。

他藏起了这块石头,就像藏起一颗心一样。如果不是娴月来,那世上所有人,都无法再找到这块石头。

凌霜没有说错,他从来没有选择。

娴月的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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