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
最开始是桃染觉察到不对劲的。
明明贺大人提亲之后,好像万事都具备了,自家小姐却忽然有些奇怪起来,先她还以为是自己多心,或是小姐病了一场之后,心气不如从前了。桃染也知道,生病是极消磨人的意志的,况且家里又是这么个情形,娄二奶奶实在让人伤心。
但楝花宴后,云夫人请娴月去送春,准备了极好的茯苓糕,在琉璃阁饮茶,因为红燕把两年前埋的梅子酒翻了出来,就顺便尝了尝,云夫人嫌弃得很,道:“那年的雨水多,梅子不好,连这酒也不好了。”
娴月道:“不好喝就别喝了,整日喝这么多酒做什么,饮酒伤身不知道?”
她对云夫人饮酒过度是颇有微词的。云夫人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笑笑放下手中酒杯道:“好,那就不喝了,不过我可说好了,等到喝你喜酒的时候,我可要痛快醉一场呢。”
桃染在旁边听着,都忍不住笑起来。娴月却神色淡淡的,道:“那也再看吧。”就顺手拿起一边的琉璃盏玩了。
桃染在旁边听着,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但当时也没往心里去,等到黄娘子把裁缝绣匠,首饰匠人这些都带来给娴月,让她出嫁衣的样式和首饰样子的时候,桃染才知道小姐是真不对劲了。
往日别说嫁衣这等大事,就是花信宴上一个小宴席,哪怕是出门拜会别人家呢,娴月的衣裳也是精心挑的,配首饰更是合辙合韵,一丝不错的。怎么一生一次的嫁衣上,竟然这样毫无兴趣,连一个想法也不提,只是让他们自己出样子。
桃染心中顿时就隐隐不安起来,仔细观察娴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偏偏晚上娄二奶奶还从外面喝了酒打了牌回来,听黄娘子说了娴月选嫁衣时的态度,心中就疑心她是还在斗气。从来酒壮怂人胆,何况娄二奶奶向来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当时就道:“把娴月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黄娘子和娄二爷都忙劝,娄二爷回想上次的事,自己也惭愧,道:“孩子病刚好,你又训她干什么,还说娴月和你不亲,你这样对她,怎么亲得起来。”
“没你的事,一边去。”娄二奶奶也是酒意上来,把娄二爷赶走了,催促道:“娴月呢,还不来?这里到底还是我的家,不是什么贺家云家的吧……”
娴月刚来就听见这句,倒也不露出恼意来,只是神色淡淡的,站在一边,叫了声“娘”。
娄二奶奶见她来了反而虚了点,瞥了她一眼,道:“怎么裁缝绣匠都说你懒怠得很,一个样子也不出,自己的婚事,自己不上心,还指望别人上心么?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
娴月讲话也实在气人,接话道:“我当然知道没人会替我上心。”
娄二奶奶听了,便不言语。黄娘子在旁边,暗叫不好,这可不是息事宁人的表现,显然是在酝酿大风浪。
果然娄二奶奶思忖了两下,便冷笑道:“怎么没人替你上心?你认的干娘不是挺上心的吗?横竖别人也没女儿,你眼里也没娘,不是一拍即合吗?二小姐,要我说,你竟不用在我面前摆这种脸色。我的料子自然是不好,裁缝绣匠也不是好的,哪比得上人家,什么古方秘药都给你找出来,恩同再造。我也知道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自有你云姨替你挑好的去……”
黄娘子一见不好,连忙拦道:“小姐让着点夫人吧,她喝醉了。”
这要是拦别人,或是卿云,或是凌霜,都看她面子,被拦下了,但娴月玲珑心思,立刻冷笑道:“黄姨,你也不必在这拦偏架,更难听的话我不是没听过。”
“瞧瞧,人家不领你的情呢。你以为你养了她十几年,人家记你的情,其实人家哪里把你放在眼里。”娄二奶奶冷笑着嘲讽道,她话里有话,当然不是说黄娘子,是说娴月不记她的情。
娴月骨子里其实也倔,真就淡淡道:“我当然是白眼狼,样样不如人,娘养我是白养了,委屈娘了,怪不得喝得这样大醉回来呢。”
要论说怪话,这母女俩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句句都往人心里扎,娄二奶奶八面玲珑,自然听得出她话外之音——娘既然这样委屈,怎么整天又指着贺云章的名字在夫人群里做领头羊呢,喝得这样醉回来?
娄二奶奶听了,气得脸发白,盛怒之下,反而不急着说话了,黄娘子一看她那神色就知道她在酝酿极伤感情的话,刚要劝,却听见娄二奶奶冷笑了两声,站起来对娴月道:“哪里是小姐委屈了我,竟是我委屈了小姐。我也知道,你想要云夫人做你的亲娘来着,可惜晚了八秋了,你已经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给小姐赔个罪吧。”
她一面说,一面竟朝娴月行了个万福礼,把黄娘子吓得直发抖,连忙拉住了娄二奶奶的手臂,隔在两人中间,朝娄二奶奶劝道:“夫人这是干什么,再怎么生气,也不该这样。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二小姐正病着,如何经得起?夫人素日这么疼二小姐,为她的身体操碎了心,要不是二小姐是聪明人,这事让她如何想?”
娄二奶奶确实是醉了,长辈给晚辈行礼,是有诅咒的意思的,她气急之下,只想吵赢娴月,竟连这个都忘了。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