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此时终南山脚下,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朝官、宿卫巡逻的禁军、雕砖刻石的工匠、念经超度的僧道、再加上宫中宦官婢女,共有两三万人聚集在此,谁也不知道自己脚底下有一条长长的盗洞,神不知鬼不觉通往公主阴间的府邸。 上有宿卫军士,下有地宫墓门。三道石门以钢钎固定,封顶石条以锡汁灌缝,坚不可摧。然而韦训另辟蹊径,先是混进工匠之中探明地宫形状和确切位置,再远远避开众人耳目,挖了一条地道斜插入底,再由下而上探入地宫。不说其掘土之快,光是这不能差之毫厘的计算功夫,便是寻常发冢者遥不可及的神技。 自孩提时被陈老头买下,韦训被迫随他学艺,十五岁上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但韦训本人却对财帛浑不在意,运气也背,常常空手而归。本指望整班人靠他腾达,他却如此惫懒,陈老头一命归西之后,众师兄弟树倒猢狲散,各自抱团去了。 韦训在地洞中摸黑作业,心算距离差不多了,片刻后手中铁钎发出铿然一声金玉之音,触手冰凉,这便是官窑专为皇家烧制的“金砖”了。 金砖不是真金,是使用一种用细筛过滤的特殊黏土烧制的,质地细腻坚硬,专门用于皇家建筑,不仅造价高昂,配方也严格保密。墓砖横竖交错铺了九层,工匠不敢偷奸耍滑,砖与砖严丝合缝,一张纸也插不进去。但只要没有灌浆,就难不倒他。 韦训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摸着缝隙插刀进去,接着切豆腐般四边一划,便将那块砖拿了下来。去了第一块,后面就简单多了,平整的地宫一角,渐渐显出一个缺口。 地宫里森冷晦暗,虽无一点风,冷气却丝丝入骨,与地面上的炎天暑月相比,仿佛另一个世界。墓门刚刚封闭不到两天,空气还算新鲜,只是飘着一股淡淡的腥味。韦训扶着墙探身入内,觉得触手湿黏,心道是丧事办得太急,连壁画还没干就封了墓门。 他不着急掏出火折子,而是在黑暗中静听了一会儿。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若有危险机关,身体的直觉比眼睛要好用多了。韦训从身后的洞里摸了几块小石头,朝各方向丢了出去。 黑暗中劲风扑面而来,韦训略微一闪,一发弩箭射进砖墙里,发出空旷的回声。从声音回荡之中,韦训已经对地宫的结构和身处的位置心中有数。 公主的墓虽然豪奢,但急促下葬,沙海和火龙这种规模宏大的复杂机关都来不及准备,只在墓道上下安置了六架弩箭,韦训把弓弦卸了,就再没有别的后招了。如果有尸气和水银毒雾,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发酵释放。除了鼻端萦绕的腥味让他有些在意,其他并无异样。 韦训掏出火折点燃了蜡烛,宏伟的地宫便在小小火苗中揭开一角面纱。 以公主身份而言,这座墓穴确实逾制太多,已经接近皇室“陵”的规格了。上有天井,侧有龛房,墓道两边则是一群群侍女的壁画,或执扇,或捧壶,如生前一般侍奉自己的贵主。仓促之下,许多侍女的衣裙还没有填满颜色。而公主那堆山填海的陪葬品,则凌乱地摆放在每个角落。 韦训手持蜡烛,缓缓查看这些民间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富。一箱箱绫罗绸缎,金盆玉碗,螺黛胭脂,并没有分门别类地摆好,而是跟马具、陶俑、香器乃至各色食物一堆堆叠放在一起。 韦训越看越奇,明器的摆放自有其严格礼制,如果不是被盗墓贼大规模翻找过,断然不会乱成这样。往墓道深处走去,连壁画也来不及画了,便悬挂以绫罗丝缎为装饰。公主身后之事奢华隆重,超乎寻常,也草率仓促得令人惊异。 水晶盏上水晶糕,黄金盘中乳酥亮,事死如事生,这些本应由活人使用的器物、食用的点心摆在阴冷坟墓中,有种反差的诡异之感。 象牙犀角,珊瑚云母,珠帘翠几,从各色无价之宝前走过,韦训没有半分心动,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东西。在一尊整块美玉雕琢的四足鼎炉前,他驻足查看一番,发现里面只是熏香,便立刻抛在脑后。 那股腥气越来越浓。 在一豆烛火微弱的光芒照耀下,一个真人大小的侍女俑映入眼帘。她身穿青萝绿纱裙,跪趴在地,朝向地宫深处墓主的方向稽首行礼,姿态栩栩如生。 不……并非人俑。 韦训的薄底快靴踏到一摊血泊上。那是一具被利刃斩首的尸体,梳着坠马髻的头颅还有一丝皮肉连在脖颈上,鲜血已经变得冰冷黏稠。女尸身穿宫中婢女服饰,手脚被捆绑成跪姿,尸身僵硬后依然保持着临死前的样子。 韦训心中骇异。自始皇之后,人殉早已消失,汉唐墓葬以偶人陪葬,哪怕帝后陵墓,也几乎见不到为此杀人的。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万寿公主之死,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当来到空间最大的中央墓室时,今夜最残忍血腥的场景出现了:数十个被处死的侍女宦官通通被捆缚手足,五体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