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大贾锒铛入狱,如此师徒各怀心思
却是另外一件事。 其时众监生为挑拨离间,故意询问谢琅对“奴变”一事的看法。 谢琅直言,“豪奴欺主固然可恨,却也鲜见。而主人肆意打骂奴仆却比比皆是,试问诸君家中蓄奴者,可敢对苍天起誓,从未无缘无故打过、骂过、戏弄过、侮辱过家中奴仆?哼!足可见,奴变固然属犯上作乱,却也不无值得同情之处!” 众监生嬉笑一团,指着门口的段不循,“清和高见,段兄以为如何?” 彼时就连刘阶都认为,这两个学生必定反目。 孰料,段不循非但没有与谢琅翻脸,反倒肃然颔首,“清和所言有理。” 自此以后,俩人更是越走越近,以至于无话不谈。往后不论发生何种争执,如何急赤白脸,到底关系日笃,竟成莫逆。 刘阶混迹官场多年,自是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君子之交”,可于谢琅和段不循这份情谊,除了“君子之交”,竟也再无别的理由可以诠释。 思绪从往事抽离,刘阶心中那盘棋再也无法继续。 棋子若单为利益得失而动,它们的行迹便可以预知,这盘棋的走向便也可以掌控;可若是棋子之间生出所谓的“君子之交”,可以为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飘渺之物将得失,甚至生死置之度外,那这盘棋便会横生变数,变得不那么好下了。 明智的下棋人,不能将自己的棋子逼至绝境。尤其是这样的紧要关头,即便是无名小卒,背水一战的力量亦不可小觑。 “我气的是,他竟与巩定锋勾结在一处!” 刘阶依旧怒不可遏,可话一出口,谢琅和陆梦龙便都敏锐地捕捉到事情有回圜的余地。 谢琅道:“若不是牵连出巩定锋,高和投鼠忌器,只怕会更疯狂地攻击老师。” 刘阶冷笑,“照你这么说,他勾结高和的人,反倒是为我着想了?” 谢琅垂眸不语,他也知道,段不循暗中与高和一党勾结是事实,存有私心也是事实,怪不得刘阶如此震怒。 “不循是存有私心,”陆梦龙久未发言,忽然抬起头插话,目光恳切,“可他毕竟是个商人。老师,商人重利,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黄白之物。这些年打点人情、填补亏空,哪一件不要他的银子?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多赚一些罢了!至于倒戈相向,便是旁人信,老师也信么?高和日薄西山,不循这个时候倒向他,有什么好处?” 见刘阶若有所思,陆梦龙继续掏心掏肺,“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商人。恕学生直言,我们这样的人,远离了官场,再扑腾能掀起什么水花?成,不过是小成,错,到底也铸不成大错!老师这样猜忌,未免太看得起我们了!” 这话表面忤逆,实则十分悦耳。与陆梦龙这人一样,表面痴狂,实则从未出尘遁世,否则也不会以白丁之身,出现在刘阁老左右。 刘阶盯着他脸上的苦大仇深,一哂,“你们一个两个,都这般放肆了,是不是已经不将我这老头子放在眼里了?” 陆梦龙赶紧低下头去,适时地滑舌,“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则怨,近则不逊。学生们都是小人,将恩师放在心里,便出言无状,时常不逊。请恩师责罚!” “呵!我做了什么孽,竟教出了一群小人来!” 刘阶笑骂,“罚?怎么罚?教你们两个也滚去蹲大狱?” 他脸上一现笑模样,谢琅心中便一松,知道不循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便也不再强项,低头与老师认错。 刘阶看着地上两颗伏下去的头颅,渐渐收了嘴角的笑容,眸中晦暗不明。 师徒师徒,说到底不过是绑在一条船上的同党。如今徒弟之间倒是真情实感,彼此联合起来对付老师了。 也罢,身居高位,迟早有这么一天,便是皇上也无法教臣子不存私心。 只是,私心可以有,贰心,却容不得。 谢清和与陆梦龙只看到了第一层,以为他是为段不循勾结巩定锋而恼怒,殊不知,真正犯了他忌讳的,还在第二层——他怀疑段不循是故意败露的。 朝野皆知,段不循是他刘阶的人,可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与巩定锋一起贩私,还被人捉住了!旁人会怎么想?是不是会以为,段不循实际上是高和的人,或者至少是,脚踩两只船? 若段不循果真是故意如此,那他便是在为自己留后路,预备着有朝一日刘阶倒台了,他还能继续如今的锦衣玉食。 若他果真这么想,便是活腻了! 刘阶咽下一口唾沫,面上缓起一个温和的笑,朝着地上的两个学生虚虚伸手,“行了,快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