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〇七章 大江歌罢掉头东(六)
一阵响动,激烈而又诡异。 他在屋檐下走了走,去到院落边缘,又下意识地巡视了周围的哨卫。眼下的城内并不太平,原本的民居都已经打起了架子,哨卫隐藏在犹如城墙一般的黑暗当中,丁嵩南在黑暗里的高处停留了一阵,想起了过去在集山度过的日子。 在方才的交谈里,能够看得出来,陈廷对西南的话题是非常感兴趣的,但事实上,对于自己这些西南出来的人而言,对那片地方的讯息,终究像是带着奇怪的忌讳。 在伏牛山、在汴梁等地,邹旭跟自己固然会坦率地分析西南的弊病、对于人性的过分压抑,在陈廷这些学员面前,也总是说得很坦率,仿佛因此就能够避开心中的恐惧。但在今天的对话里,其实双方也一直在回避最重要的可能性。 倘若华夏军真的来了,遇上了,该怎么办? 作为一个势力的华夏军,目前到底是以怎样的态度对待自己这边? 作为敌人,自己有资格去面对他们了吗? 对这些问题,自己在尝试绕过去,这是心中的恐惧所致——他以从西南学来的自我审视之法分析着自己,努力地总结。 然而,希望终究还是有的……按照西南那样严格的规矩,死板的律法,终究是到不了未来的。按照宁先生的说法,在人性的弱点与长期利益的博弈中,他没有选择老牛头那样激进的做法,也没有像公平党这样,直接大规模地打土豪分田地——虽然他早已掌握了这一武器——他选择了一个华夏军目前能够掌控的度,但会不会这个度对于这世道,仍旧是过分严苛的呢? 或许最终,他的设想会崩溃,而邹旭与自己这边,等而下之,却能够长存于世? 会不会……他能够容忍老牛头的激进,能够容忍何文的极端,甚至能够容忍戴梦微的保守,最终也能够容忍邹旭这边的道路呢? 城市在黑暗里喧嚣不定,丁嵩南站在这黑暗中,心绪不宁地眺望远处。 ……这乱世会去往何处呢? 在这同样漆黑的天幕下,城市的北端,何文亦在高高的楼台上沉思远眺。 东北边,高畅回绝了一众兄弟狂欢的邀请,喝了些许的酒,在无人的大堂里安静地坐着,黑暗之中,他的眼神倒是愈发清澈起来。 新虎宫,许昭南拜访过林宗吾之后,又开始了一轮轮秘密的召见。 时宝丰看过了次子时维扬的伤势,坐了马车,穿行在下一轮拜访的道路上。 周商坐在老旧的祠堂里看书,偶尔会有人送来这样那样的讯息。 林宗吾在夜色里练拳,他的步伐与拳法缓慢,袍袖挥舞,如在千钧的水中。 孟著桃照例去看过了瘫痪的师弟,他尚未苏醒过来,大夫说可能醒不来了,师妹等人在院落里的屋檐下仇恨地看他,院落里挂着灯笼,假山与矮树都在光里模糊,让他想起万家灯火。 猴王李彦锋带着伤势练拳,依然虎虎生风。 更多的人,在混乱的黑暗里厮杀…… …… 众安坊,聚贤馆外街头的小广场,严铁和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前方的转角,看见昏暗之中的景象时,他将身体靠在了转角处的墙上,犹如失去了站着的力量。 严云芝从后方过来,试图去搀扶他,被严铁和用力推开了。 “滚。” 他虚弱地说道。 前方的小广场的台子上有一具一具的尸体。 几日前,为了引严云芝的出现,金勇笙暗中找人打伤严铁和,设局为饵。时维扬的手臂被砍断后,适逢其会的黑妞等人顺手救走了严云芝与严铁和,试图打听清楚这小姑娘与宁忌之间的八卦。 时宝丰随即抓住了所有自严家堡过来的随行人员,到得今天,这些人被悉数杀死在众安坊外的这处刑场上。 江宁城内的情况愈发复杂,他籍着读书会的事情发难,原本是希望城内合作的进度变得更加深入,然而公平王那边的状况已然失控,寄予厚望的次子断臂重伤。有关于严家的些许体面,时宝丰终于不在乎了。 “你……”昏暗的光芒中,严铁和双目似血,指向了严云芝,“都是你……害死他们的——” 严云芝双拳紧握,嘴唇抿成一条线,目光微微地颤抖。她溶在黑暗里,久久的没有说话。 不远处,黑妞等三人也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宇文飞度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操蛋的地方……” …… 城市的另一端,犹如乞丐般的曲龙珺趁着夜色回到了“白罗刹”所在的破院子附近。卫昫文所下的百一抽杀令在城内已过去了一轮,她便悄悄地返回,想要看看这里的情况。 破院子的那边亮着火光。 她在黑暗中靠近了那边,而在道路的不远处,霍大娘的尸体被吊起在街道上,这处院子被攻破了,一些女人被杀死在血泊中,也有些仍旧活着的,此时被绳索绑了脖子,成排地跪在院落外的街头,她们身上被淋了屎尿,在深秋的寒风中这些身形枯瘦的女人有的颤抖,有的低声哭泣,犹如将死的骷髅。 攻破院落的人们,依稀打着“高天王”的旗帜。 自女真第四度南下后,这些女人经历过各种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