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只劫这位郑姑娘
毛文龙径直跳下马车,把楔形的车轫塞在轮子下头,给马扔了个粮袋,赞道:“真是匹好马!“ 又对着聚拢过来的随从们道:“他娘的,老子今天见着匪窝里那一排马,真眼红,要不是那川军小子也是朝廷的人,老子就带着你们动手抢了。咱辽东问蒙古鞑子买匹中用的马,老贵了。” 一众随从纷纷附和。 他们皆是北方口音,只有出生在杭州府的毛文龙,讲话还隐隐带着吴越声腔。 郑海珠见毛文龙对自己恭敬的探问充耳不闻,与今早在匪寨有马祥麟在场时的礼貌模样,判若两人。 正惶惑时,毛文龙从马首处抽身折回,一把将她拎下车。 郑海珠本能地惊叫,身后反应过来的黄尊素,急忙躬身从车厢跳出来,人还未站稳,喝问声已响起:“毛将军,你在干什么!” 仓啷一声,一个辽东兵弯刀出鞘,横在黄尊素胸前。 几乎同时,官道上另有蹄音传来,两个辽东兵纵马飞奔赶到,分别从马上拖下一个干瘦的农人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女娃。 “毛守备,附近村落里只有他会赶车,这是他女儿。” 毛文龙面露三分煞意,将马鞭塞到农夫怀里,对这对满眼惊恐的父女道:“你们,一个赶车,一个伺候里头的小姐,把小姐和两个男子,都送到松江府。老子是朝廷的人,过几日还回松江,要是发现事没办好,老子带人烧了你们村子。” 农夫本就憨厚而胆小,哪还敢多问,连连点头。 韩希孟和被惊醒的郑守宽,此时也扑到车门口,同样被辽东兵以刀挡住。 黄尊素听毛文龙话里的意思,只要带走郑海珠,疑惑替代了惊怒。 他努力摆出晓之以理的镇定口吻,端严道:“毛将军,你晓得本官的身份,但本官不想以势压人。本官只想问,不管你是不是郑家的故人,你都是兵部挂了号的边将,是有出处的人,你突然对郑姑娘行此举,必不是心生歹意,究竟为何?” 毛文龙微微收敛凶相,对黄尊素潦草地拱拱手,道:“我对黄大官人和韩小姐无意冒犯,故而特意寻了乡人送你们到府城。另则,本将也不瞒你,我确实认识这郑家,但既无交情,更无仇怨。对这郑姑娘,我是送她去好地方享福,不是掳回辽东给老子做妾。行了,其他不必废话,老子要赶路。” 言罢,毛文龙挥挥手,令随从们把仍在啰嗦训斥的黄尊素和挣扎怒骂的郑守宽都捆了,塞回车里,又对脸色惨白、苦苦哀求以银子换人的韩希孟道:“韩大小姐放心,老子是给你这忠仆寻个好前程去,没准啊,她日后比你还富贵。” …… 夜幕四合,星垂平野阔。 晚风中潮意甚浓,入耳更有涛声阵阵。 马队贴着密林与滩涂的交界线,在鸱鸮瘆人的鸣叫中,摸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绕过一片高高低低如魑魅聚集的礁石后,才停在海边。 毛文龙把双手被缚、趴在马背上的郑海珠,拎下来放在沙滩上,熟练地割断绳索。 “郑姑娘受苦了。”他虽粗声粗气,致歉的态度倒不像惺惺作态的揶揄。 颠簸和惊惧令郑海珠大脑缺氧,半个时辰里一直处于恍忽状态,此刻双脚终于着地,却根本站不住,虚弱得一屁股坐在沙地上。 毛文龙示意随从拿来干粮和清水,郑海珠狼吞牛饮一番,终于恢复了些元气。 下午毛文龙在官道上忽然变脸时所说的那番话,以及一路行来并无非礼猥琐动作的细节,令郑海珠判断,毛文龙劫持她,似乎无关风化丑行,而是要将她送去什么地方,或许,交给什么人。 起码目前,自己应该性命无虞。 郑海珠于是微微抬头,语调沉缓地问毛文龙:“将军,此地可是南汇咀?” 毛文龙诧异道:“咦,你熟悉此地?” 郑海珠回忆着方才昏沉沉间断续映入眼帘的画面,平静道:“我阿兄当年未中进士前,曾在南直隶和闽浙一带游历。我识字后,看过他写的札记,里头提到松江附近的海边,有一处鹰嘴地形,叫南汇咀,建有四方城防范倭寇。方才我远远看到城墙,所以这般猜测。” 毛文龙点点头,和声道:“你这小女子,见识和脑瓜倒真不错。我家大姑娘和你差不多年纪,在辽东那草窝里,养得跟个傻狍子似的,唉。” 他话音未落,一个正嚼着饼子的随从,就大咧咧搭腔道:“毛守备,你家大姑娘,许给小人吧,成不?小人的爹爹,在咱屯里,那是出了名的怕我娘,我的性子一定随我爹,保准把毛大小姐伺候得,从傻狍子变作母老虎。” 众人哄笑起来。 而毛文龙,居然顷刻间变得没有一丝上官的架子,乐呵呵道:“许三,你小子模样倒是不磕碜,老子稀罕。回辽东后,你多杀几个女真鞑子,就能给老子做女婿。” “好咧好咧,杀鞑子,我也要给毛守备做女婿,守备家的姑娘,都贼俊。” “我不光杀普通鞑子,还要杀奴酋,那个什么打哈欠……” “奴酋叫努尔哈赤!” “对对对,努尔哈赤。毛守备,小人我把那老酋的脑袋割下来,掏空了给你当夜壶!” “你小子尽噗嗤噗嗤吹牛。” 此时的辽东辽南等大片土地,尚未被努尔哈赤率领的女真人占领,汉人守军和居民有许多是登州和青来过去的,因此大部分是胶辽口音。 郑海珠被一片欢乐祥和的山东话包围,如听后世的山东快板儿,竟一时忘了自己的倒霉处境,也跟着闷闷地笑。 须臾,又听毛文龙与属下们开过玩笑后,就开始认真讨论努尔哈赤会不会往西来攻萨尔浒。 这个在后世史册上如雷贯耳的地名,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