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不同
同日,子时(晚上十一点)。
端丽城匍匐在黑暗中,除去城墙上不剩几盏灯火。
武者不需要太多睡眠。
洪范照例在床上打坐,内心充满不真实感,久久难以平静。
自拿下端丽城开始,义军形势渐渐向好,譬如泾流平缓,已望见入海时打开的湾岸。
但如此种种居然都是幻象。
只一个消息传来,前方便不再有汪洋,也没有浅滩,只余深峡的洄冲曲折、礁石的殊死搏斗。
又两刻钟,洪范难以入定,彻底失去耐心,不得不出门喘气。
清风今夜难寻。
弦月苍白,贴在铁蓝色夜幕,仿佛囚室的天窗。
云是碎裂的,散在院墙框定的视界内,在银光晕染下呈现黯淡的妊娠纹路,仿佛正孕育着什么可怖东西。
洪范运气跃上厢房瓦顶,扫眼便见北城门楼脊上一个人影靠着石雕狻猊而坐。
他心头纳闷,轻身腾跃掠过里许地,才看清是段天南在楼顶喝酒,便凝聚沙翼登临凑近。
“怎么半夜一人喝闷酒?”
洪范在屋脊上坐下,笑问。
“暑气熏蒸,许是心中有事。”
段天南攥着酒葫芦,说得坦白。
“什么事?”
洪范顺势问道。
“我练武许久,进度堪称迅猛,可惜至今未上过三榜,今夜想来略有些不爽利。”
段天南随口回。
“大哥已到元磁五关,上地榜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洪范凑了个趣。
段天南闻言点头,没有立刻回话。
半晌后,他发觉气氛勉强,才又补上一句:“今晚的峨眉月窄而亮,好似银子打的,很像我儿时的文石村。”
葫芦里酒液哗啦摇晃,脆生生地响。
大汉望着月牙微笑,洪范心头却酸楚。
他练武多年已老于生死,如何不知道洒脱的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想念故乡?
“段大哥,实话实说,对上风慕白你有没有把握?”
洪范垂目不看月,只盯着东南天极泛白的风柱,突地发问。
“不太有。”
段天南努力自月牙上拔出视线,眨着眼回道。
此时他独对洪范不再需要说服谁,话语便也不似之前会议上豪壮自信,仿佛浑身热烈都被霜一般的月光冰镇了。
“风慕白身负龙血,体魄强横修习十经,可以打两个同境界二品武典武者;之前我元磁四关时被他撵着跑,压根不是对手。”
“但他到底一百三十三岁了,每过一年实力都差一分;老子如今练成铁臂金身,至少有的打吧。”
段天南絮叨几句,喝了口酒。
洪范听到这儿,不再压抑眸中担忧。
淮阳国的未来自然很重要,但段天南其人在他心中亦不可失去。
“今晚的决断是不是太急了?”
洪范直言。
“或许可以再等等?你一人不必逞强,可以等古兄,也可以等我。”
说这话时,他仿佛照见本来面目——扪心自问,生命、亲友、知交似乎都比面目模糊的淮阳苍生更加重要。
但段天南毫不犹豫地摇头。
“大哥等不及啊!”
他吐出这個“啊”字时格外悠长,像是挤出了肺里所有空气。
“我生来就是个莽撞人。”
“见到歪的田埂,我便想替它修正;见到枉死的乡人,我便想替他复仇!”
“若风间客成了,过去这二十年、淮阳国这段史、死去的这些人就成了孤魂野鬼,无坟、无牌、无祠,一代人后怕都不会被记得。”
段天南不自觉地在掌心缠绕腰间红绸。
他眸子映着城楼下的火盆,仿佛在眼窝里嵌着两块热碳。
“可万一做不成呢?”
洪范心头空落,说出平日压根说不出口的丧气话。
“那便不成!”
段天南发笑,即回。
“自练武后,我想要做的太多,一辈子都做不究竟;但老弟啊,我有一个说法,这天下事但凡非要做成才有意义的,那便压根不值得去做。”
他注视着洪范年轻的面容,语速微急,仿佛怕说不明白。
“你与我在武道上都有过人天赋,而我见过你那鼓风炼钢的法门后,便知晓你在别处的天赋更要十倍百倍的超过我。”
“洪老弟,我也非得承认,我们这样的人常常自负高远、择路跋涉、为人不能、自以为担负天下……”
“可路走远了,人往往就记不得,原来"走"与"到"从来不是一回事,原来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做成一件事,那就已失却初心了!”
段天南一口气将话说完,举起葫芦倒满一口,又递给洪范。
两人分酒,俱湿了前襟。
“你看,我在此,风间客在彼,我们都选了自己的路。”
段天南伸手遥指,眺望风暴岚山。
“但我们不同。”
这句话啜满了轻蔑。
“因为老子从不怕走不到路的尽头!”
云岚此时电闪,映亮了段天南跋扈的笑容。
洪范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