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疲惫
“金虏凶蛮彪悍,不灭其气概,会俯首称臣?简直是痴人说梦!”年轻官员气势汹汹。 吴鸿喆受他抢白,不恼不怒:“帝王之治,攘外必先安内。” 又有人站出来道:“既要议和,何不决战前夕议和?此时再议,让战死堡寨的将士尸骨难安。” 一时间,和还是战,再起争论。 和者认定国朝财库空虚,更不能让宽州大权旁落。 战者认定要乘胜追击,不过暂时分出宽州大权,事毕收回,为何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防备至此——难道大败金虏后,便要藏名将? 皇帝坐着,上半身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目半阖,十指交叉在腹前,同时压下两声咳嗽。 他知道他们是想消弭粮草、冬衣带来的祸事,吵闹的越凶,越能浑水摸鱼。 这些衣紫腰黄之人,对外是将、相、官,在他面前却只是读书人中的一个,这些人怕他,怕他身后至高无上的皇权,怕禁军手中举起的廷杖,怕被“弃于市”,怕一朝被夺。 惧怕藏在忠心下,藏在亲情下,藏在随机应变的言辞下,但再惧怕,也会被贪欲压下去。 唯独莫聆风,不惧他。 他因此而疲惫,本就昏沉的病体越发难受。 头痛。 疲惫。 跪着的人和站着的人争论不休,等到他们口干舌燥,言辞枯竭,才意识到皇帝和莫聆风全都沉默不语。 乱糟糟的声音消失,“嗡嗡”作响的大殿逐渐安静,只剩下蛆虫还在蠕动,在金砖上留下一道道长长污渍。 皇帝再等片刻,没有再等来只言片语,才睁开双眼,坐直身体,双手分开放在大腿上,目光从跪着的人身上一一扫过:“都起来吧,现在还不是跪的时候。” 跪着的人眼神飘忽,吴鸿喆两手撑地,摇摇摆摆站起来,步履蹒跚归列,在他身后跪着的官员也随之起身,如丧考妣般走回去。 皇帝随后盯着莫聆风看了一会儿,右手下意识在腿上拍打,太阳穴突突跳动,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扎。 他开金口:“太子。” 太子拱手出列:“臣在。” 皇帝伸手捏了捏山根,上半身微微前倾:“朕着你彻查军需一事,从京官,到地方,一个都不许姑息,你是储副,该调动谁,要调动谁,不必朕来说吧。” 太子握着笏板的手稍稍一紧:“臣遵旨。” 此事利国朝,却不利他,得罪文臣太多,他也会被臣子怀恨在心。 但若这国朝最终是他的国朝,他就要去做。 皇帝轻轻向太子挥了挥手,把太子挥回原位,然后再看向莫聆风。 “莫将军,朕知你肺腑之言,赤诚忠心,你兄长一事,朕心有所憾,既然官职已成累赘,朕便解其官职罢。” 莫聆风欠身谢过皇恩。 皇帝又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正是不得已之时。” “计祥,”他看向计祥,“你草召,魏王赵旭为宽州都督兼节度大使,随归德将军前往宽州,调度税收屯田,事毕还税于朝。” 他看计祥沉稳应下,再看魏王手中笏板微微一颤,不知是喜是忧,并不多加理会,只道:“此一战,如只能击退金虏骚扰,不能一举剿灭金虏,就行议和之事,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并非长远之道,有战绩在前,和谈时,便可使其称臣俯首,岁岁进贡,魏王可能担此重任?” 魏王垂首道:“臣绝不负天恩。” 皇帝疲惫的快要直不起腰,但事情却都有条理。 魏王兼节度使,调度税收,无论还朝时,他刮下来几层地皮,宽州都还是在自家人手中。 议和后,边关平定,他再来分化兵权。 他想挥手散朝,却恍惚着听到莫聆风开口:“陛下,魏王调度宽州,万无一失,然藩王与用兵者之间难免有所谣言,届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请陛下再迁一人为宽州通判,同领州事,分权制衡。” 皇帝只觉头痛的连头上大冠都支撑不住,勉强道:“将军以为,何人可以任此官?” 莫聆风言简意赅:“邬学士。” 于理,邬瑾清正刚直,不畏强权,正适合暂理宽州事物。 于情,邬瑾本就是宽州人,并且死谏过后,皇帝不会再重用,外放宽州正合适。 于莫聆风,却不该是不假思索,就能脱口而出的名字。 她应该推脱,让吏部拟定名册,让皇帝定夺。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说出口,让皇帝明白她要一个通判的本意,坦诚自己的软肋。 她就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