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用秦制的人,只能维持一个相对失败的国家
自古以来,地方官员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劝农”。所谓劝农,不止是奖励和督促种田,很大一部分工作内容,是宣称朝廷政策,推广效率更高的农业技术。因为哪怕有先进技术,如果无法普及也是没有用的。而只靠民间自发传播的话,推广的速度会非常迟缓。所以,官府必须主动介入,进行宣传和教授。
哪怕是制度松弛的元朝,都有《通制条格》之类的官方文件,规定农田、水利、树艺、渔畜、教育等各种农业政策和规范,写明各种作物应该怎么种、种多少合适之类的事项,连如何搭配的问题,都要细致地进行筹划和规定。哪怕缺乏对基层的管理能力,这些事情也不能不做,因为在传统意识里,这就是朝廷应该做的事情。你不做,那就可能有别人来做了……
当然,想要真正落实这些,切实提高农业的效率,就确实需要一个有力的执行体系了。更直白地说,朝廷需要能稳定地管理到地方,而且影响力越深入基层,越能把这些技术贯彻下去,就越能提高效率。
在古典时代,还需要极限动员的时候,这些规定就更加细致。秦国的法令里,连一块田地播种时,不同作物各自要多少种子,官府都有明确的数据,要求民众尽量遵守。
当然,这种方式,对朝廷和官吏的能力,也有很高的要求,放在地中海这边,就想都别想了。
英格兰人后来甚至总结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认为应该主动推动兼并,这样,有钱有地的大地主才能进行集中管理,有条件采用更好的器械,推行技术革新。
但实际上,推行技术革新,管理当地农业,本来是官府的工作。农户无力采购的牲畜和农具,也是官府租借乃至直接下发的。这都是战国时代就有的政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学不会。而常年把官府的工作丢给贵族和豪绅,结果可想而知。
到了21世纪,英格兰人终于能做到1∶30的小麦收种比,达到汉朝样板田的水平了……
哪怕考虑到地理问题,能混到这种份上,也只能说,这帮人实在是菜到离谱了。说到底,还是官府制度出了大问题,一直以来,就没有建立过一个秦汉式政权的经验。这种非常失败的结果,也是缺少秦制导致的。
因为一个制度或者政策,说得再好听,也得有落实的能力的才行。在这方面,秦汉自己都有缺陷,实际表现比理论设计差了很多,更何况那些连理论都没有的地方。
比如历法,制定好之后,皇帝一般会下令天下颁行。但这年头没有广播也没有网络,到底怎么颁行,让大家都知道,就是个最基本的问题。
当年朱元璋称吴王的时候,刘伯温等人就进献——或者说抄了份《授时历》给他,这就是最早的《大统历》。一开始,朱元璋命人进行印刷,只收工本费,出售给百姓。后来北伐的时候,朱元璋觉得哪怕这样都太贵了,索性宣布不要钱了,直接白送。
就这样,《大统历》随着北伐军队,迅速深入民间。虽然和元朝的历法其实就是一个东西,但元朝的历法发不下来,他这个却能发下来,结果是新历法立刻受到了北方平民和基层文人的欢迎,在和历法相关的“正朔”问题上,直接抢占了优势。这个合法性争夺的背后,其实就是元明两个政权,执行能力的区别。
甚至在外交上也是如此。周围的小国,是没有能力制定历法的,结果是各个有农业的国家,也必须从中央王朝获取历书,这种“颁历”和“受历”,也成了正统性和外交关系的标志。给藩属国颁布历书,也是朝廷的重要的重要工作,像明朝的福建布政司,每年都要印刷一批新日历,给琉球送过去。要不然人家就没得用。
而一旦中原这边不更新了,大家也都一起遭殃。当初唐穆宗的时候,颁布了一部《宣明历》。再之后,唐朝陷入日益严重的混乱,无力再推行新的历法,之后的各个割据政权,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影响力再颁布一部通行各国的历法。结果,宣明历就在朝鲜半岛用了将近五百年,在日本用了八百多年,哪怕积累出很大误差也没办法……
当然,在紫帐汗国这边,情况就更离谱,历法的推行甚至伴随着语言的推行。
由于长期的儒家教育,塞里斯民间有大量基层知识分子,哪怕在元朝,都有大量的社学存在。但在这边,那是真的没有。
郭康估计,当年紫帐汗国能十分坚定地执行驱逐本地贵族,分田给普通村民的政策,也有这个原因。要是在中原,像这样做反而很难,因为总得招揽一些当地豪右,帮忙进行管理,否则,建立政权的成本就太高了,而且在建立的过程中,也容易被这些在各方面有势力的人集体反对,因此走向失败。
但东欧这边,地方贵族基本上都是文盲,连紫帐汗国对于基层管理者的各项基本要求,都履行不了。而且,当地长期混战,领主彼此拉帮结派,如同一盘散沙,也没有多大势力。这样的豪强贵族,可谓百无一用,连诏安的必要都没有了。只能全靠自己,新建一个能进行有效管理的行政系统——因为之前,这边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
这地方,各种语言又很多,当地人互相也经常不能听懂。紫帐汗国的文化水平,其实也就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