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人有所信 心有所仰 下
主官生死不知,逍遥营却犹如看不见董成荣倒地一般,依旧纵马提枪,六人一列,向着裴鼎文冲去。 裴鼎文今日若是要逃,这六千铁骑追不上也拦不住。 可他裴鼎文来此就没想过要走。 打小不爱军伍的裴鼎文总是在裴宣忠的逼迫下学习兵法,指望着裴鼎文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裴宣忠对裴鼎文比亲生儿子更重视,也更严厉。 可惜当裴宣忠辞世,裴鼎文接过裴家的时候,裴家已然成为先皇余孽,若不是陈友谅大度,裴家说不定在那时便要覆没。 年轻的时候,裴鼎文不理解,为什么先皇自尽在天下皇宫的时候,裴宣忠要披麻戴孝,面北跪拜一天一夜。 更不明白陈友谅已经登基继位,二叔却依然要策划复辟,最终被徐飞将下令淹死在护城河外。 岁数去了以后,裴鼎文才渐渐想明白,裴家重义,重礼,重仁。 陈友谅弑兄是为不义。 陈友谅称帝是为不礼。 陈友谅屠杀先皇满门是为不仁。 这样一个不仁不义不礼的人,怎么可以做大楚皇帝的位置? 而且先皇对于裴家恩深情重,有些事直到后来裴鼎文才在二叔与先皇的密信中看到,也是那时裴鼎文明白有些事不是谁赢了就该听谁的。 人要有自己的坚持,要有自己的信仰。 到了今日,陈友谅连他那唯一值得称赞的胸怀都不要,来动他江河日下不复往日风光的裴家。 裴鼎文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既然逃不开,那这么多年来憋在心里的话总要去说给陈友谅听一听,让陈友谅知道这天下人并不都承认他是皇帝。 一如当年裴宣忠致死不服陈友谅一般。 君子剑未曾染血,长衫布衣,持剑无马的裴鼎文向着奔来的战马发起反冲锋。 一人一剑。 裴鼎文与高速奔来的骑兵正面相抗,君子剑挑开六柄长枪,一脚踢飞身前大马。大马侧飞,撞向旁边的袍泽,继而三马倒地,马上骑士被那千斤大马压住,性命堪忧。 接着,裴鼎文又向着另一边的三人故技重施,三人三马应声倒地。 电光火石之间,六人六骑不知生死。 不等裴鼎文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是六人六骑冲将过来。 反冲锋的裴鼎文被强行堵在第一波六人倒地不起的位置,再难向前分毫。 君子三剑,礼剑友四海攻心,沙场之上根本无用,杀红眼的军人哪里还有心在? 义剑交六合守强于攻,非是沙场相争的好招。 至于仁剑平八方,招中虽有仁字,但却一点都不仁义。 典籍记载,君子剑裴几殊仁剑平八方曾在中原大地一招夺去千人性命。 可惜裴鼎文不会这一招。 君子剑劈开刺来的六枪,继而一个横扫,马上六人带甲齐腰而断,上半身齐齐落地。 战马不知马上主人身死,犹自带着主人留在马背上的下半身向着前方冲去。 六人身死,又有六人六骑奔来,战马踩在前面六人掉在地上的上半身,袍泽遗体被踩成肉酱,战马仍是不停。 骑兵本就该集团冲锋,如今为地形限制,只能在这大道上以六人六人又六人的添油战术,耗掉裴鼎文胸中长气。 等到裴鼎文旧气尽,新气未生的时候,就是他裴鼎文的死期。 将袍泽遗体踩成肉酱的六人,片刻之后也躺在地上,变成被踩之人。好在六人早已死去,就是被踩,也不会感到痛苦。 周延年满目冷色,对于血肉横飞的场面冷眼旁观,几十年来,周延年大大小小数十战,比之如今的战场还要血腥的画面也经历过不少。 庐江之战,裴宣忠三万兵马搅碎陈友谅大军,虎豹豺狼一般的裴家军可没有半点留手的意思,河东四万青壮在那一战全部人头落地死无全尸。 那是周延年第一次登上战场,那一次,周延年吐出苦水,三天没有缓过劲来。 明日寡妇方菲,在江南臭名昭著,以心狠手辣著称,如今却扶着道路旁的大树,吐得稀里哗啦。 江湖之战比起沙场,单以死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六人复六人,六尸六马六英魂。 裴鼎文手中君子剑百炼精钢,实为削铁如泥的利器,此刻剑身之上隐隐有缺口出现。而他脚下尸体已经堆积如山,原本立于平地的裴鼎文,如今再去看周延年居然有居高临下的感觉。 一品高手一气一千甲,今次裴鼎文杀人又杀马,八百余逍遥骑兵身死,连带着数百良驹也惨遭毒手,已然是强弩之末。 尸山下的逍遥营依旧没有停下进攻的步伐,战马踩着尸体而上,长枪依旧向着裴鼎文刺来。 逍遥营敢死,逍遥营不怕死,逍遥营的敌人都得死。 昏迷小半个时辰的董成荣醒转过来,肩膀的血已然自行止住,吃痛的董建荣勉力起身,看着不远处死去的战马,又看向高台上的裴鼎文,董建荣以刀驻地,勉力起身。 将军百战死,壮士何时归?此身入逍遥,身魂何须回? 初代逍遥校尉读过几天书,留下这两问,也留下逍遥营的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