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岳栩垂首,悄声抬眸。案上的五丝线乱糟糟地缠绕在一处,沈砚双眉紧皱,不知第几回解开手中的五丝线。
又编错了。
岳栩不动声色低首,默不作声为沈砚记着时辰。
一刻钟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又半个时辰过去。
终于,上首传来沈砚低低的一声:“岳栩。”
岳栩拱手上前:“属下在。”
……
杨柳垂金。
柳树下,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手执芭蕉扇为宋令枝扇风。
秋雁眼睛笑没了缝:“若早知如此,少夫人不该这么快下楼。说起来也好笑,奴婢还从未见过有人划龙舟翻江里去了。”
秋雁捂着肚子,差点笑断气。
翰林院一众学士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平日里哪曾做过这样的苦力。
方才不甘心落人身后,拼劲全力划桨,结果不知是谁出了岔子,竟将龙舟划翻了,惹来岸上百姓连声大笑。
翰林院众人手忙脚乱,凫水的凫水,救人的救人,道不出的狼狈不堪。
本想着就此结束赛事,不想翰林院的学士又不甘心半途而废,重振旗鼓,再次朝前泊去。
宋令枝在底下站了大半日,也不见贺鸣的龙舟。
白芷挽唇笑:“还好这一处僻静又阴凉,不然在这太阳底下站着,还不得累坏了。”
宋令枝跟着笑:“我们还好,怕是那些学士才辛苦,也不知道过了今日,明日还能不能拿得动笔。”
话落,又转首望向白芷,“衣衫可让人备下了?贺哥哥刚刚落了水,怕是衣衫都湿透了。再让他们多煮两碗姜汤来,省得染上风寒。”
白芷笑着道:“少夫人放心,衣衫和姜汤早命人备下了。先前闽南送来的果子,奴婢也让他们一起备着了。”
她揶揄,“少夫人如今果真是成家了,平日这等子小事,哪里见少夫人放在心上。”
宋令枝双颊泛起绯红,手执团扇在白芷手背上轻拍。
“你如今也和秋雁学坏了,赶明儿我定当……”
“宋姑娘。”
身后忽然落下一道熟悉喑哑的声音。
宋令枝身影一颤,转身,入目只有岳栩一人,并无那人的身影。
白芷当即挡在宋令枝身前,面露警惕:“岳统领寻我家少夫人,
可是有事?”
岳栩拱手,自怀中掏出一条五彩绳。端午佳节,为祈福纳安,人人都有戴五彩绳的习俗。
宋令枝本想着回高楼再戴,故而此刻她手腕上空空如也。
岳栩躬身:“宋姑娘。”
宋令枝不为所动:“五彩绳我祖母早为我备下了,不劳岳统领费心,岳统领还请回罢。”
言毕,她抬脚往外走。
岳栩躬着身子一字一字复述沈砚的话:”宋姑娘,这是陛下所赐。”
君所赐,自然不能辞。
宋令枝拂袖,置之不理。
岳栩似早有所料:“陛下说,若宋姑娘不收,他自会为宋姑娘亲手戴上。”
……
“……送去了?”
彩楼之上,沈砚眸光淡漠,琥珀鎏金酒盏映出一双漆黑眸子。
岳栩低头:“是,属下亲眼看着宋姑娘戴上的。”
沈砚眼眸泰然,沉沉望着酒盏中的剑南春。
一言不发。
岳栩无声抬眸,倏地灵光一闪:“陛下可要下楼去看龙舟赛,想必这会子也快结束了。”
案后的身影一顿。
岳栩还以为是自己会错沈砚心思,忙忙改口:“陛下若是不想……”
沈砚拂袖,不动声色起身:“走罢。”
岳栩讪讪闭上嘴。
龙袍惹眼,沈砚先行更衣,一身金丝滚边靛青色鹤纹织金锦长袍贵气,通身透着慵懒气派。
剑眉星目,一双黑眸凌厉万分。
垂柳旁早就不见宋令枝一行人的影子,岳栩沉声拢眉。
“陛下、陛下可要去前方的水榭?想必这会翰林院众人都在那。”
贺鸣在,宋令枝定然也在的。
翰林院众学士大汗淋漓,人人锦袍尽湿、从未有过的狼狈,可无一人脸上是落寞丧气的。
众人团坐在一处,哈哈大笑,拿刚刚翻江底的丑事取笑逗趣。
“还好我会凫水,不然今日就命丧江底了。”
“说起来,这事竟也不生厌,来年我也参加。待我养精蓄锐,来年定能一举夺魁。”
“——好!也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我也来为也来!”
“我可不敢再和你一起,若不是你,那龙舟也不会翻了!”
众人推搡着大笑,有人眼尖,瞥见案上的果子和姜汤,好奇:“这姜汤哪里来的?还有这果子,竟是井里湃过的,果然甜得很。”
有人起哄笑道:“还能是谁?这果子可是闽南那送来的,五两银子一颗,能不甜?”
刚吃了一颗果子的学士差点呛出声,大吃一惊:“五两?我一个月的俸禄也就……”
声音戛然而止,他心知肚明,拿着丝帕擦嘴,心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