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铜龙江伯渠
江湖耆宿名门长老,大都有闭关的嗜好,短则月,长则年,闭门不出,自行其是。他们中的极少数,闭关是为了修炼绝世武功,剩下的多半另有所求,不是躲清闲,免受俗人俗务骚扰,就是装模作样,虚应一番故事——如果不闭关,岂不显得自己不那么高明?本人的威信何在?本派的威严何在? 对“铜龙”江伯渠来说,闭关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他只想借此机会避开掌门宋点,时不时溜下山去散散心。栖霞派的底细,他比谁都清楚,靠那几个资质平平的乡下把式,砍柴种菜还可以,练剑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宋点野心勃勃,一心要让栖霞派跻身中原五大门派之列,从千百人中挑出了闵仲椿,悉心培养,自己辛苦不算,还要拉上师兄当垫背。 江伯渠懒散惯了,胡乱指点一套剑法,借着闭关的由头躲起来,把栖霞派的俗务丢给宋点去打点。他私下里以为,闵仲椿性情浮躁,拿腔作势,充其量只是个守成之材,师弟百年之后,若把掌门之位传给他,栖霞派最多维持现状,至于在他手里发扬光大,想都不要想。 尽管闵仲椿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他已经是宋点能找到的佳徒了,真正性情沉稳、天资卓绝的璞玉,早被名门大派招揽去了,根本轮不到栖霞派。 但江伯渠万万没有料到,师弟竟如此性急,插手天龙帮内乱,应杏川分舵舵主赵衍之之邀,联手偷袭津口炼药堂。等他得到消息时,宋点和闵仲椿都已惨死在羊护的剑下,尸体躺在棺材里,停椁于普济义庄,等候收殓。 赵衍之手下有一郭姓执事,陪同栖霞弟子回山报信,带来噩耗。那执事原是山脚下一樵夫,姓郭名笃,面相忠厚,往来栖霞山多年,上上下下都混了个脸熟,平日里跟着闵仲椿,鞍前马后效力。江伯渠盘问再三,这才知晓闵师侄加入天龙帮,积功当上香主,宋点亦是杏川分舵半遮半掩的供奉。栖霞派早已绑在了赵衍之这条破船上,如今船沉了,人死了,留下烂摊子等这江伯渠收拾。 江伯渠长吁短叹,夜不成寐,栖霞派只剩下他一个支撑残局,难道祖师爷开宗立派,无数心血就此付之东流?他虽然不甘心,但实在没底气力挽狂澜。当务之急是安葬死者,至于讨回公道,嘿嘿,帮派仇杀,犯上作乱,人家不找上门来,就已经是上上签了。 师弟和师侄的剑法,江伯渠心中有数,凶手定不会是泛泛之辈,郭笃是个糊涂蛋,说什么对方使妖术,他嗤之以鼻,看见骆驼说马背肿,天下高明的武功不计其数,哪是这些井底之蛙能想见的。 遣走郭笃,江伯渠独自在祠堂中枯坐了整整一夜,一个个牌位看过来,沉默不语。待到天明时分,他从祖师的画像后取出一柄黑布包裹的长剑,惆怅地摇了摇头,慢吞吞走出祠堂。隔着厚厚的黑布,隔着坚硬的剑鞘,江伯渠兀自感到掌心一阵阵炽热,鞘中之剑似乎是活物,从沉睡中苏醒,孜孜渴求着什么。 祖师的遗训犹在耳畔,非到栖霞大难,迫不得已,万万不可动用此剑。眼下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当口了吗?江伯渠停下脚步,心中有些踌躇,转念一想,门下弟子蠢笨不堪,没什么扶得起的人才,栖霞派只剩自己一人,勉强也能算大难临头,请动此剑报仇雪恨,似乎也不为过。他叹了口气,觉得喉咙发痒,重重咳嗽了几声。 年岁不饶人,老了!鞘中之剑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意,热流涌动,敦促他快些拔出神剑,痛饮仇人颈中血。江伯渠下意识伸出手去,五指颤抖,终是没有握上去,反而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飞快缩回袖中,心有余悸。 古怪!这剑当真古怪!江伯渠活了七十多岁,从未遇到如此诡异之事,正犹疑之际,门下一唤作“阿沐”的弟子奔进祠堂,大叫一声:“师……师伯!”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住膝盖,浑身热气蒸腾,汗水湿透了衣衫。 江伯渠道:“莫急莫急,有话慢慢说!” 阿沐满嘴血腥味,咽了几口腥甜的唾液,断断续续道:“杀死师父的凶手……我……我……看见他们了……” “你没有看错?”江伯渠皱起了眉头。阿沐本名阿木,拜入师门时宋点给改的名字,他本是附近的村民,身体强壮,力大如牛,脑筋却不大灵光,对他说的话,江伯渠一向不敢确信。 “真的……是真的!那个杀死师父的凶手,我看得清清楚楚,在平日打水的山涧下!” 郭笃临行前曾向他暗示,此番杏川分舵作乱,是奉邗军的指使,民不与官斗,夏荇等辗转逃进栖霞山,并不让人意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江伯渠拿定了主意,板着面孔道:“你留在这里,把嘴闭上,不准跟别人说起,知道了吗?” 阿沐一个劲地点头,却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师兄弟们。 江伯渠犹豫了一下,伸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抬脚托住阿沐的后背,轻轻放倒在地。“这是为你们好……”他低低嘀咕了一句,大步踏出祠堂,沿着陡峭的山路奔走如飞。 旭日东升,三茅峰沐浴在万道霞光里,庄严而肃穆,江伯渠眯起眼睛细细搜索,望见山坳中一行人的身影,艰难跋涉于林间,隔得太远,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从身手看,当是身怀武艺的江湖中人呢。 望山跑死马,江伯渠并未贸然行动,暗自寻思了一回,夏荇等逃入栖霞山,显然不是为了寻仇,从他们翻山越岭的方向看,当是有知情人指引,走后山那条人迹罕至的兽径,去往东麓山脚下的村镇,那里曾是前朝的驿站,沿着驿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