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节 并不孤单
吞天鲇翻身跳将起来,怪叫一声,高高举起狼牙棒,甩一个盘头,张口喷出一团妖气,酝酿雷霆一击,不想才一发力,腰腹豁然中断,合拢的创口再度开裂,这一回就像漏底的袋子,脏腑哗啦啦掉落,身躯一歪,死得不能再死了。 房铃子连斩二妖,无人可挡,又得了一壶星药,心中跃跃欲试,放眼望去,只见羝藩上人为禁法所困,一根缚灵雷火鞭劈啪作响,仓促间脱不开身,赵牵牛与一插翅怪龙僵持不下,各展手段,互不相让,剩下一干轮值与诸多水妖纠缠不清,丢尽了彗月殿的脸面。她正待出手扫清妖物,忽见云兽忽律摇动癸水通天旗,浪奔浪流,潮起潮落,水妖得通天汪洋护持,平添三分神通,当下将飞剑一引,径直杀向忽律。 一场混战,鸳鸯阵溃不成形,不知殿主作如何想,会不会迁怒于己?忽律摇了摇头,将癸水通天旗晃上一晃,水气氤氲而起,将身形隐没。房铃子神念扫过水面,不见忽律影踪,心知他借癸水之气藏匿,仓猝之间寻之不出,秀眉微蹙,飞剑嗡嗡震颤,如白虹贯日,彗星袭月,横掠百余丈,直奔蛇龟而去。 果不其然,癸水之气飞旋而起,云兽忽律现出身形,胸腹鼓胀,朝房铃子吹了口气,一缕银火急速蔓延,箭一般扑向对手。房铃子轻叱一声,起剑诀一指,远在数十丈外的飞剑化作一抹虚影,倏地出现在身前,卷起层层剑光,将银火裹住。 房铃子乃剑修出身,这一柄本命飞剑唤作“盘空四行”,从修道第一天,几起几落,杀进杀出,从未有片时离手,她一门心思磨砺“一剑破万法”的无上境界,当真做到了舍剑之外,别无长物。银火无形无质,她身经百战,亦有应对之法,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那团银火乃是云兽忽律在丹田中孕育的本命物,最是厉害不过,盘空四行剑沾染上一星半点,便灵性大损,剑光亦随之溃散。 房铃子心如刀绞,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大变,忙不迭将飞剑召回,垂下眼帘匆匆一扫,只见剑身略有破损,如被恶兽咬了一口,坑坑洼洼,宝光黯淡。通天汪洋无人维系,一落千丈,水妖声势顿为之大挫,被彗月殿轮值接连斩落,忽律目眦欲裂,急忙摇动癸水通天旗,鼓荡癸水之气,天一生水,掀起滔天巨浪。 房铃子眼里掺不得沙子,秀眉倒竖,右手手指在剑刃上轻轻一抹,挤出一滴心头精血,点在破损处,默运心法,玄功九转,盘空四行剑寒光流转,顷刻间回复如初。这一滴精血损失非小,夺来的星药尚不足以补足,她恨极忽律,祭起飞剑,不依不饶杀上前去,务求将对方碎尸万段。 交战不过片时,无论是蛇龟的鸳鸯正阵,还是应龙的鸳鸯变阵,都不尽人意,魏十七一一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当年在东溟城,他以一己之力破土开荒,飞钱,肆廛,赤星功德殿,火鸦殿,一斛珠,银钩坊,沉默之歌,柜坊六部,议会八部,议会,股份,股东,董事,董事会……到头来因人成事,看似红红火火,实则徒具其形,如一截枯枝,生机泯灭,无有萌蘖传承的可能,又似沙上之城,始作俑者一朝离去,便烟消云散。这个世界以无比顽固守旧的力量,将一切不属于它的东西排挤出去,回归原本的轨迹,不留痕迹,便是成就真仙,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事事如意。 东溟城如此,云浆殿也是如此。 那个女人没有做这样的尝试,她是有先见之明,还是懒得动心思? 轻轻叹息,终于向遥远的过去告别,最后一点心思消散于无形,入乡随俗,既然如此,他就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来行事。这一刻,他念头通达,心无挂碍,连那不知所踪的分身周吉亦不以为意。 魏十七缓缓抬起双眼,目光落在房铃子身上。 死亡的气息拂过脸庞,房铃子身不由己打了个寒颤,彻骨寒意从心底腾起,她猛地收住去势,持定盘空四行剑,尚未察觉威胁来自何妨,身后已多了一人,探出五指,从她后背插入胸腔,随手将心脏捏得粉碎。 盘空四行剑与性命相连,感同身受,无声无息断为数截,房铃子屏住最后一口气,努力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一张平常面孔,貌不惊人,憨厚敦实。他咧开嘴朝房铃子笑笑,收割性命的五指,未曾沾染上半点血渍。 房铃子喉间“咯咯”作响,断断续续道:“你是……是……” 那汉子倏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赵牵牛身后,一模一样探出五指,从后背插入胸腔,捏碎心脏,将这位彗月殿的供奉生生灭杀。 房铃子慢慢合上双眼,两行珠泪滚落脸庞,后背创口血如泉涌,仰天跌落云端。通往幽冥地府的这条路呵,彗月殿的真仙前后相望,络绎不绝,她并不孤单。 羝藩上人挥动缚灵雷火鞭,不急不躁,以九天雷火一点点消磨“四柱禁法”,稳立于不败之地,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错过房铃子与赵牵牛先后陨灭的一幕。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他早有这样的觉悟,但要还也不是现在,那汉子神出鬼没,灭杀真仙如割草,如此凶神恶煞,万不可力敌,羝藩上人情急之下,将体内真元一催,缚灵雷火鞭如有千钧重,奋力抽出一鞭。 这一鞭将雷火之威推向极致,无色无相,由绚烂归于平淡,蛇龟怒吼一声,才将头尾四肢尽数缩于硬壳内,四根擎天冰柱便大放光明,无数符箓此起彼灭,灿若群星。一声雷鸣近在咫尺,烈焰席卷天地,“四柱禁法”荡然无存,羝藩上人脸色煞白,状若厉鬼,不顾一切向彗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