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公的葬礼
此时的埃德蒙德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真正的他仿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远,精神只能接收到微弱的讯号,然后做出一些模糊如梦呓的反应。
只是梦呓,所以也是最真实的。就像在再次看到达纳罗的天空后,他困惑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我死了,这个世界却能够视而不见地照常运行下去。
为什么我死后,太阳依然会升起,第二天的天空还是那么明亮,就连达纳罗早午的空气也只比昨天变热了一点点,幅度和往年一模一样。
在一种失落的惶恐中,埃德蒙德想要抱住自己的肩膀,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对了,我的尸体被弄到哪里去了?埃纳大教堂里怎么会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大公不安地在城里寻找,最后在一支壮观的花车游行队伍中,发现了那具炙手可热又只能任人摆布的身体。但他愈加困惑,为什么自己的遗体会在这里?因为接下去至少半年时间里,处理过的身体应该被陈列在埃纳大教堂里供世界各地赶来的人瞻仰。如果就这样匆忙地送进墓地,那以前编排好的持续十年的葬礼和哀悼活动怎么办?自己脸上为什么化着女人似的妆?为什么要用矫情无力的鲜花遮住脖子上英雄的伤口?看着那副面容,埃德蒙德感到一阵羞耻,因为这一切不是出于他的意思,而是有人在用他至高无上的身体表达着他们自己的难以启齿的意图。
他想对游行的人说,别看了,那明明不是我。但他已经死了,所以只能任人摆布。市民们面上带着沉痛的神色,呜咽地哭着,身体却不停地往里挤,眼睛伸着看。有难以计数的人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弄清大公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或者又是以前那样的恶作剧。有几个瞬间,埃德蒙德甚至期待有谁能发现灵柩里的不是他,花车里装的只是假货,但结果人群里却忽然炸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尖叫,因为有人指着那个假货疯狂地喊道:
“真的是他!”
“这么说他真的死了?!”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假惺惺的哭丧声在这尖叫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发自真心的口哨和欢呼,只剩几个温顺而迟钝的女人和孩子仍在哭泣,但很快被淹没消失。遥远而沉闷的礼炮再次齐响,这次听起来却像是在庆祝着什么。明明还是白天,却已经有人把烟火打上了天空;明明还在萧条,却有店主慷慨地端出了免费的酒水。在这座压抑至极的都城里,一场从未有过的狂欢节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开始了。人们嫌挨家敲门的速度太慢,所以让跑得最快的少年拎着军乐鼓奔跑着沿街敲打,一边敲击一边高喊着:“埃德蒙德死了!埃德蒙德死了!”他们就像一阵阵呼啸的狂风,让原本怀疑的人们像蚂蚁一样涌出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不知所措又欢欣鼓舞地汇入漩涡般的人潮之中。
未来每一年的四月三十四日,将永远不会被视作某位大公的忌日,而是一个值得狂欢的国庆日。埃德蒙德想要大声喝止这失控的一切,但他已经死了,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潮在花车旁汇聚,比吊唁他的那些多了几倍几十倍,卫队被冲散,他的遗体直接从灵柩被强行拖了出来,人们朝他扑满粉的脸上啐口水,尸体被套上绳索后系在马匹的身后,然后扬起鞭子让马在城里永不停歇地飞奔。人们从窗台里探出头来看,各种秽物从街道两侧的楼房泼洒到他的身上。随着那身军装的磨损,他身上的勋章和黄金流苏沿途散落。军乐鼓和鞭子声越发急促,他的身体也在粗粝的马路上皮开肉绽,鲜红的血液混合着粪水,犹如一卷祝福的红毯般涂抹在了大地上。
柏妮丝啊,看来错的人是我,他们终究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混蛋啊。埃德蒙德如此想道。因为广播里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放送欢快的乐曲,播音员在假惺惺地劝阻人们不要太过激,不要暴力。但街上的警探们却只是看着,神色宽慰,毕竟他们的亲人也在其中。市政广场上,埃德蒙德亲手设计的铜像不知何时已经伫立在那里,但大公一去世,市民们就开始试着用炸药和钢锯拆毁它。他的肖像画,照片和挂毯从全城各地被收集起来,被一举点燃为熊熊的火堆。
他们似乎一如三百年前那样,不想让后代留有任何关于这个家族的记忆。但是面对这一切,埃德蒙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场狂欢比他生前下令的任何一场庆典都要热烈,都要持久。从午前持续到了夜晚,而且似乎还要永久地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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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花园宫殿里,也在进行着另一种形式的狂欢。主教,军人,商业巨头以及部长们聚集在埃德蒙德的主厅里,同时还有更多的人赶来,就好像所有路过的人都能从大公的死亡中分一杯羹。
柯林听他们商量讨论了一天,有些昏昏欲睡。于是起身从主厅离开,走进了夜色婆娑的后花园。南希倒确实是为夜民争取到了一些权利,只是落地以后能有多少,又要打一个问号。更何况等到白都和尤斯图斯家族真正入场之后,很多事情恐怕还需要重新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