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四十三 ......
这一年, 江左大旱。
从仲夏到仲秋,整整四个月,滴雨未下。太阳烈得惊人。
昔日丰美的大泽, 烂泥都被晒得硬邦邦,连泥窝里深藏的鱼籽也瘪了。
连片田地干裂,庄稼枯死,粮食颗粒无收。
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变成了流民。
天飞黄沙、树死道路。树皮都已经不见了。
地上连根草都看不见。所有绿色的能咀嚼的东西, 都被人们拔食一空。地上的土也有人挖起来吃了,说是“观音土”。
山,一座又一座的山,被饥饿的人们犁了一遍又一遍。山上的野兽都被吃干净了。
连老虎都无法面对成群结队、饿得两眼发光的人们, 匆匆逃离,不知所踪。
家里还有余粮的大户富人们,干脆筑起高墙, 聚族而居,招揽家勇, 龟缩在堡垒一样的房子、庄子里。他们组织族人拿起棍棒刀枪弓箭, 在角楼上、墙下,日夜巡逻。
因为在他们筑起的高墙之外。有眼睛绿得像狼一样的“僵尸”们在游荡。
他们的皮松松垮垮的荡在骨头外, 面容深深凹陷。宛如骷髅。
他们的骨头,因为过度的干旱饥渴, 脆的就像树枝一样,不慎跌倒,就可能摔断自己的大腿骨。
但这些饿的宛如僵尸一样的百姓,却从四面八方不断向堡垒逼近、逼近,逐渐将其包围, 不断地尝试着翻越高墙,又不断地被堡垒内的家兵、地主族人的棍棒、刀枪所驱赶,杀死。
许多人从墙头跌落,摔断了手脚,或者干脆再无声息。
即使如此,尝试翻越坞堡,希望进入其中破门取食的流民,依然源源不绝。
大多数的堡垒,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之后,墙壁之下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尸骸。
都属于试图翻越高墙的平民。
还有一些幸运儿成功地翻过墙壁,进入了堡垒之内。
但,饿得皮包骨头的他们,根本不墙内人的对手,很快就被“处置”了。
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堡垒内会定时向外清出尸骸,打扫周边。
时局越来越恶劣。
路边反而隐隐会飘来肉香。
每当肉的香气飘过墙,飘到堡垒内小孩子的鼻子里。
不懂事的小孩子就满脸陶醉地叫起来:“妈,妈,我闻到肉的香味了。有人在吃肉,堡外有肉吃!”
每当这时,他们的父母就惊恐万分。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厉声:“不准胡说!”并将小孩子驱赶回房。
随着肉香飘散,堡垒的巡逻队,定时清理一些尸骸时,总是发现墙外,聚集着大片蓬头垢面的百姓。
他们远远的等着,望着,像一片秃鹫。
明明连土都挖出来吃了,这些流亡平民的脸上,这几日却罕见地有了几丝红润。
只是,他们的神态,却从麻木,渐渐至于诡异而癫狂。
那些尸体被抛出来时,只要骨头上还有没有烂完的肌肤筋肉的,就会被这些“秃鹫”哄抢一空。
墙外的肉越来越香。
小孩子们、老人们、妇女们,堡垒内那些弱者,那些被老爷、族长分配的粮食最少,饿着肚皮的弱者们,越来越忍不住了。
每当肉香飘过墙壁时,就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遥遥地耸着鼻子。但喉咙里又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随着大户的粮食越聚越少。能保持着基本体格的人,逐渐缩小。最后成了核心的几家。
其他人的脸色日益暗淡、身材也见天地瘦弱。能分到的米面从糠糟,到清汤寡水,再到根本数不出几粒。
于是,渐渐地,堡垒内也有人开始失踪,高墙之内,一场又一场反叛在涌动。
直到,从某一天开始。
堡垒之外,又闻不到肉香了。甚至根本听不到人类走动的声音了。也再没有人会去攀爬高墙了。
堡垒的大门可以随时打开。因为墙外已经没有能走动的人了。
抬眼看去,目之所及,道路荒野,全是精光的白骨。
堡垒之中,也安静异常。
残存的极少数人打开堡垒,愣愣地,被冰冷的雨丝,湿了凹陷的脸颊。
春天,到了。
春雨,重新落下。
大旱结束。
而最终,轻飘飘地落在史书上,不过占了边角的短短一行六个字:
“岁大饥,人相食。”
鸡,叫了。
东方已白。
万户同梦。
江左的百姓们在睡梦中醒来,却大都惶恐难言,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彼此对望,看到尚未化作白骨的伴侣,尚未在锅中沉浮的头颅,尚未化作羹汤的幼儿,抱头痛哭。
江左有数郡,都是鱼米之乡、富足安稳。
这一年,却在进入仲夏之前,数郡从王公贵族,到平头百姓,一起做了大旱来临、天下大饥、饿殍遍地,人相食的噩梦。
一人之梦,可笑。
一家之梦,可念。
一城之梦,可思。
一郡之梦,可怖!
朝廷对异梦争论不休。
有一部分梦中受灾最重的地方,有不少有余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