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20
褚赤的表情有一种近乎茫然的狰狞, 完全相反的情绪冲撞在一起, 却因为他显而易见的困惑,竟然减弱了几分矛盾之感, 只觉得他是被什么超出想象的事物冲晕了头脑,才如此不同寻常。
千叶是何等聪慧之人,在觉察到他不对劲的那一瞬, 脑袋里已经本能地闪过所有已知的信息, 挑拣出最有可能的情况, 然后顺藤摸瓜思索究竟哪种才是事实。
想想,能叫她赤叔都变得如此慌乱的事物该是什么
褚赤的人生有很明确的一条分界线掌禁军伴君王,离皇城入草莽要说后者,那时他逃离宫宇,养着伤, 隐匿在市集之间, 也确实择不出什么能动摇他认知的东西;但要说前者,与赤叔有密切关系的, 数出来也唯有成帝与扶摇城。
那么什么人的胎记能出现这般可怖的效果
或者什么人能赤身得叫他看到这样这样的胎记
千叶的眉心一跳,由于想到一个同样出乎她意料的可能, 本能地严肃起来, 那种凝重得像是要化成阴云呼之欲出的心情, 叫她死死盯着对方,幽深的眼瞳里泛着近乎于无机制的审视。
褚赤正对着她的眼睛,一老一少的神态几乎是两个极端,然后他好像终于从那种溺水般的惊悸中走出来, 咬着牙低低地吐出几个字“当、年、的、小、皇、子”
千叶心脏被猛地一揪,呼吸一滞,就像是窒了息一般思维全然混乱。
大夏朝自成帝继位一来,只有一位可称为小皇子,因为他是活着落了地的,虽然只出生一炷香时间也未到,就被他的亲生父亲连襁褓一起摁在水盆中活生生溺死了
景星殿无数的侍人、女官、内宦、太医,乃至温皇后发动之始便自家中奔出、恭候在殿外的朝廷命妇,都亲眼看到抑或是亲耳听到这一惨剧,温皇后之母承恩公夫人凄厉的叫声更是笼罩在景星殿上空,叫所有人都为之战栗。
小皇子的尸身据说后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烧成灰烬。
可现在褚赤却告诉她,他在一个“野人”身上看到了与当年那位小皇子背后极为相似的鸟形胎记
“不可能错”褚赤僵硬着面孔,极慢地摇了头,“那胎记一模一样”
他并不敢肯定,他的眼神中依然有清晰的茫然,但他用同样僵硬的声音再度重复了一边“一模一样。”
千叶却宁可相信这只是一种巧合。
成帝杀子之后便入了魔怔,后来又极度后悔,求子求到发疯,他会连自己杀没杀儿子都不知道么
更遑论,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死,大夏朝的天下还后继有人,怎会是后来那般的疯狂,甚至毫不在乎江山社稷,活生生将萧氏的天下都败了个干净
他若是知道自己儿子还在,会是现在这个德性
“我不信。”千叶很平静地说,“巧合天下之大,苍生凡凡,无奇不有,生有同样胎记之人必然不止一两个。”
“但是巧到这样的地步,就不同寻常了,”褚赤面无表情道,“我摸过他的骨,与你年龄一致,长相虽看不出来与萧氏有什么明显的相像之处也许是离群索居、在山岭中藏匿得时间长了,整个人的外貌都趋于野性,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眸底有些发愁,但仍然坚持自己的判断“因为我没有亲眼看到。”
“我没亲眼看过小皇子的尸体被投入火。”
千叶默然不语。
她又看了看她赤叔,老觉得这事荒唐又诡异,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别扭感,但赤叔的情绪又太过复杂真切,叫她不由自主对他的直觉与判断听进去三分。
她幽幽道“如果真是这种可能为什么他会在北境的山中而且,会是这般模样”
那“野人”与其说是人的智慧,不如说全是作为兽类的本能;不通语言,可以说他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弃之于山岭;习惯于直立行走,倒可以说他幼时还是与人一般生活,所以有这样强大的身体记忆;会啃噬人类尸体,应当是被饥饿驱使,又因为他冥冥中的记忆告知他同类不可相食,所以放弃了这天降的“食物”
但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若那是“乱世灾星”的小皇子,怎会沦落会至这样的地步当年在景星殿中的惨剧明明是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又是哪来的理由会发生反转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调整,褚赤已恢复了平静,他眸中精光一闪,慢慢道“我会去查。反正如今他是在我们手上,是什么身份需要我们来决断,无论是也好,非也罢”
他话未说尽,但千叶已领会到他的意思。
若真要到用到他的时候,是与不是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想要他是还是否
十几年的野人生活已经磨灭了这个人身上“为人”的特质,他没有足够的自我意识去做违背他们意志之事,因此可谓是一个绝佳的傀儡;褚大将军亲口的肯定与那相似的纹身也可以大做文章,天下尽是蠢货,只要操作得当,这种类似的秘闻不知道能叫多少人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