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三更
窗外月华如水,廊下波光流淌。
脚尖无声踏上去,像在溪涧行走。
太微静静听了片刻风声。
风从北面来,刮得衣袖猎猎作响。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月,这样的风皆让她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她立在庑廊下,有条不紊地将两只袖子分别束起。
丝带绕过手臂,紧紧压制住衣袖。
风声立减。
月色更亮。
皓腕一收,人影便随如霜月华一道飞出庑廊,攀上了屋脊。少女轻盈的身姿,在这一刻如烟似雾,同风并肩。
风声渐渐大作,她前行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值夜的婆子迷蒙着双眼,瞌睡连天,休说有人在房顶上走动,就是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她也不一定就能发现。
太微俯首朝下看了一眼,心道回来便要将这婆子给撤了。
沉气下坠,她猛地一个后仰,沿墙壁蜿蜒而下。
动作间,仍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的吐纳,也变得同往常不一样。
值夜的婆子不会发现她,但府里恐怕还有别的人在四处盯着。她爹那条老狐狸,露出了狡猾的尾巴,就不能再叫她当成草包看。
太微屏息下墙,闪身进了暗处。
她当年趁乱逃出府的路线,还深深印在她的脑子里。
即便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个愚蠢的小丫头,可寻路的本事,仍是一流。
师父管那叫天赋。
临危不乱固然妙,可临危若是乱了,也不要紧。
毕竟乱归乱,脚下的步子不停便多半能活命。
所以师父旁的不管,轻功却一定盯得死死的。她总爱说,逃命的本事,比动手的本事可要实用多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功夫这东西,精一门远比样样涉猎却无一精通要来得保命。
是以她苦学狠练,只这一样真正拿得出手。
至于旁的,全是花拳绣腿,不顶用。
太微在黑暗里飞速前行,想到当年练功的日子,心里隐隐有些怀念。
她想师父了
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的病,是不是已经到了发作的时候。
也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到底还活着没有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只瞎了眼睛的鸟,四处乱飞,却飞不出三步远就要跌下来。
如果那一天到来,她却没有在那间破庙等到师父,该怎么办
她们这一世的缘分,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
对她而言,师父是另一个母亲。
没有师父,就没有后来的那个祁太微。
没有那个祁太微,便不会有现在的她。
痛苦也好,快乐也罢。
人生真的但凡缺了一段,便不会再有完整的样子。
她在风里想起薛怀刃同自己说过的话。
世上有没有仙人
她不信。
他却盼着有。
有的话,兴许就能将他消失无踪的那段记忆找回来。
找回来,他就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找不回来,他就永远是残缺破败的。
她当年遇见的那个人,是否已经找回了记忆
那些无从验证的事,让她头疼欲裂。
他当初告诉过她的生辰八字,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他为什么要骗她如果是真的,那他便已经想起了一切
那一切,又是什么
好奇像新生的藤蔓,一根根一条条将她胸腔里的心脏用力裹住。
每一下搏动,都让那只藤蔓做的手慢慢收紧。
好奇果然是可以杀人的兵器。
太微终于出了靖宁伯府。
府外的天空,看起来愈发得明亮。
天空开阔,月亮仿佛也跟着圆了几寸。
这样的天气和月色,说起来是不适宜夜行的日子。
月黑风高,方才为上。
可惜了。
太微无声叹口气,收敛心神扬身上墙。好在这个时辰,还在夜幕下走动的活人,已经很少。她遮住了脸,束了袖子,如鱼入水,融进夜色里。
晚风拂过她的面颊。
已是凛冬气息。
她径直去了宣平侯府。
侯府外空旷无人,连只蟋蟀都没有。
这个季节的夜晚,比起夏夜来,委实冷清。什么虫鸣鸟叫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在世上存在过。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侯府外的几棵大树不知是什么品种,满树的叶子落了个一干二净,连一片都不剩。
太微想上树张望一眼,可抬头远远一看那树,便立刻断了念想。
这样的树,她一站上去,便如鬼似的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