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一十三章 贤相否
昔唐玄宗用姚崇为相,姚崇谏太宗十事,不听从哪怕是宰相也不干。后来宋太祖撤去了宰相再君王前座位,但此风仍去不远。 遥想汉唐时,哪怕是皇帝,宰相也是可以与之平起平坐的。刘备三顾茅庐,今人居然大惊小怪,真可称人心不古。 官家闻言亦不敢怠慢,坐在龙椅那等章越磕头说什么臣谢主隆恩,而是亲自走下台阶,双手托起章越的手臂言道:“朕以后要将国事,多多劳烦于卿了。” 听官家此语,满殿肃然,方才还心底笑章越的侍从们无不改颜。 李宪心想,人都说官家与王安石如一人,但我看官家遇章越,方是刘备遇诸葛亮。 千古君臣相知相遇,也不过如此。 此刻章越正色道:“臣虽匹夫,然家国天下,社稷兴亡,臣焉敢轻之,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一刻章越方知,匹夫背负天下兴亡是什么意思。 诸葛亮在出师表写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心情。 而这一辈子读得圣贤书到底说得是什么?在眼前豁然开朗了。 那如同汗牛充栋般的文章典籍,无数先贤呕心沥血的着作,张载的横渠四句,便是这一刻的明悟。 那便是我以我血荐轩辕! 最后的最后,章越合上眼睛,回到梦笔山时‘天下事,少年心,梦中分明点点深’。 眼见章越动于神色,真情流露,也是出乎官家的意料之外。 章越是为自己得相位激动吗?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曾有有人当面论司马光之奸,官家对他道,不论其他事,只说辞枢密副使一事,古今惟见一人。换了其他人,迫之亦不肯去。 而如今章越之受枢密副使,则足见其忠也。 官家言道:“如今百姓穷苦,国政多乱,强敌在境,朕承祖宗之命,夙夜兴叹,可惜才浅德薄,无力申于天下。” 章越从容地道:“陛下不必妄自菲薄,仅陛下求贤待士一事,古今明主亦是罕及。君以国士待臣等,臣等当以国士报之。陛下垂拱以来,变法已是有成,且如今稍以宽之,除了交趾之外,数年之内,不求边功,民之倒悬自解。但若要天下大治,百姓安居乐业,以臣观之,此事说易不易,但似难亦不难矣。” “至于国政之事,似乱麻一团,若细细解之则不知虚费多少气力,唯有以快刀斩之。本朝异论相搅成俗,党争之事,唯有陛下可以消弭。若时日越久,嫌隙越深,此事臣请陛下立断!” “至于辽国一事,此寇如今敌中国一百七十余年,看似虽强,但以臣计之,高丽服亦不服,内四分五裂,终其不过大而无用,腐而不倒罢了,容臣先为陛下除去此忧!” 官家听了章越一席话,精神一震,换了旁人这般言语,肯定以为是加封后激动得胡言乱语,大吹法螺,但章越何人? 官家道:“朕昔用卿,收熙河七州如反掌,如今唯有再托付卿。朕治天下似如登楼,卿建一楼,朕登一楼,终可穷千里,万里之目!” 闻之章越拜而不言。 李宪当即应景地拜道:“臣贺陛下得房杜,姚宋般千古贤相,中兴我大宋!” 左右侍从亦是齐齐下拜皆道:“臣贺陛下得贤相!” “臣为陛下贺!” 众人的道贺之中,官家顾盼之间,似看到自己成为了中兴之主! 千古贤相,中兴大宋。 这两个词划过章越心头。 我可以吗? 章越勾起了笑容,看向了殿外,看来明日会是一个好天气! …… 政事堂中。 吕惠卿,王珪,王安石三人分坐。 自王安石回中书后,吕惠卿只是保持与王安石面上的和睦,甚至在天子面前也是一副全力给王安石帮腔的样子。 但王安石却丝毫没有给吕惠卿面子,他回朝后,立即罢停吕惠卿在他罢相期间,所设的手实法和给田募役法。但吕惠卿任由王安石为之,并全程一言不发,半句反对也不见。 众人都奇怪这不是吕惠卿的性格啊。 王安石说什么就是什么,吕惠卿哪里是这么云澹风轻,不吵不闹的人? 唯独今日吕惠卿脸色很难看,他是高度敏感之人,从方才王安石对章越平静的话语中,谁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但他已是察觉到了。 片刻翰林学士杨绘手捧御批而至,都堂之内早候着众官吏本皆翘首以待,这一刻皆是骚动,终于拜令下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