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四章 天下唯三人
酒宴正酣,黄履已是端着酒盏出来敬酒。 众人纷纷举起酒盏还礼。 而章越王安石正好至三等收入时,二人的谈话被酒楼里喧哗盖过。这时候沈辽已是返回,笑着对章越,王安石二人问道:“介甫,度之在聊些什么?” 章越笑道:“谈及田租之事。” 沈辽点点头道:“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我看这天下之事坏就坏在这田租上。” 王安石道:“昔子贡与孔子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 “子贡问,‘必不得已去一,为哪一个?’子曰:‘去兵。’” “子贡曰,‘再去一?’子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吾以为孔子此话不不足以听,百姓无食,焉能有信,昔吴起治国以富国强兵为本,而摈弃纵横之说。” “百姓当以丰衣足食为先,否则信与兵不足持。” 章越心道,好个王安石居然在席上批评起孔子来了,不过他也是习惯了。 王安石,章越,沈辽三人讨论,一桌的宾客都是认真旁听,一副认真受教之状。 不远之处,苏洵苏辙二人正在宴席上,遥遥见此一幕。 苏洵冷眼盯着王安石,对苏辙道:“吾儿你看好了,今日这大喜之日,满堂皆贺喜事,论王介甫一人在此高谈阔论,为论政之事。” “还以为是颜渊、孟轲复出不成?还是自道学识满天下不成?此等不近人情之举,必为不近人情之人所为之。凡事不近人情之者,鲜不为大奸尔,所谓竖刁、易牙、开方如是也。” 苏辙知苏洵批评王安石,王安石也不喜欢三苏,屡次批评三苏的学问不过是战国纵横家之学。 沈辽问道:“那田租是什么?” 众人都露出认真倾听的神色。 章越心知众人水平不如王安石,于是索性就说得白一些。 章越道:“说到田租,就是价格与价值之分……好比,咱们去买米,总要说价格高了或价格低了。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米在我等心底有一个价值的存在,高于价值或低于价值,故而说价格高或低。” “再说到足食与足财。百姓食足,还是财足?昔管仲有衡山之谋,先去衡山国高价买兵器,衡山百姓弃农而打铁,以至于农田荒废。之后管仲再高价收粮,将粮食买得一空。最后衡山国空有一堆钱财,却无粮可买闹了饥荒,最后举国降齐。” “故而一块金子与一斗米何者更贵?众人都说金子,但金子却不能裹腹,而米足以裹腹,但在丰年却又不值钱,这是何也?” “粮食应贵于金子,为何金子却贵于粮食呢?” “故而金子之贵,是因物以稀为贵,粮食之便宜,是因随处可得。价格无关于其他,只在于多寡二字。知道了多寡二字,就知价格为供需均纳,一袋米为何卖三十文钱?是因三十文时买与卖之量是一样多的,与你认为他是贵还是便宜无关。” 酒桌上的人听了纷纷点点头,赞道:“状元公说得好,此话言简意赅,我等一听即明了。” “那么价格与价值何关?又与田租何异呢?” 章越言道:“假如一亩地的麦子秋收后在丰年能卖一百贯。若我自己有块地,自己有种子,辛勤一年除去给朝廷税赋,其余都归于我,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都是点头。 章越道:“若这地不是我的,那么我向人租来,那么一年收入一百贯除了田租,剩下都归于我。” “过了数年,我自觉得种田把式不错了,问地主租了一亩地,再雇了一个短工种地,给他青苗和耕牛农具,这亩地的稻子又卖了一百贯,那除了田租与雇工外,剩下的都归于我。” “故而这一百贯的价格中,雇工劳作,我的盈余及地主的田租,三者平分!天下之财皆为这三等。” 听到这里,众人都似懂非懂,而一旁王安石却似把握至什么,顿时目光一凛。 章越明白王安石已是触及到自己所言的根本问题。 方才之所言,对于庞大的理论架构而言不过起了个头。 这时候沈遘,沈括挨桌敬酒,众人去敬酒后,章越也是举盏。 但见王安石满脸疑惑地道:“度之方才的话的言而未尽啊,而且怕是旁人都不知其然,更不知所以然!” 章越闻言点点头道:“王公说得是,故而我也不愿再谈下去,就算只道了数句……但当今天下能听懂我方才所言的不过三人而已!” “三人?”王安石作色。 章越点点头放下酒盏,掰着手指头数道:“王公算一个。” 章越说着掰了一个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