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四 真心假意
就发现端倪。宋然当然乐见如此。曲重生口中的“末角”已是今日食月的“首指”,非到必要,他并不想失去这个臂翼。或许——毕竟十年没见,什么样的记忆也都会被现实覆盖。又或许——当初曲重生没守完父孝就留信离开,说厌了受这么多人并无意义的保护,不想困守在这个名存实亡的盟约里,要自己去北方看一看——宋然觉得,对于被甩下的三十来说,这本也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回忆。
他不知道三十后来是怎么发觉的。三十终于在那座小楼里带着一腔肃杀问他真正的曲重生下落何在的那个晚上,他却也并不感到惊慌失措。无论是真是假,他们都已经共事这么久了。他有时甚至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曲重生,只除了——在与曲重生身形容貌都很相似的三十面前,他偶尔会升起一丝无法弥合的错乱,仿佛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那是十年的渐行渐远都无法磨去的旧日灵犀,而他没有。
他没有否认三十的质问。他虽已习惯了不断辗转变换诸种身份,但偶尔总还是有些不甚完美的缝隙,即使真正的曲重生本就是个神神秘秘行踪不定的盟主,宋然还是觉得若能有个替身来填补这些破绽会更好。所以他干脆趁此机会向三十交了个“底”——唯有承认自己不是真正的曲重生,才能更名正言顺地提出“替身”的任务。当然,他不会也不必说出全部。他不会说,曲重生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他只说他们是极好的朋友,是因为曲重生不喜欢这个身份,不想回来,所以才由自己来替他做那些盟主该做的事。他更不必说出自己和黑竹亦有关系;他只说自己还有京城“绍兴六士”之名,要以内城太学府这层身份掩护,所以,不能长留建康,有时会需要人来替代。
他知道三十并没有全信——从三十一字一顿地逼问他曲重生下落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已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了。不过宋然本也不需要这些。他相信唯一令他们仍然能如旧共处的只有某种利益——或者说,某种筹码。无论三十对他的话信了多少,甚至,一个字都不信,那个晚上,他依然再一次用食月所有人的性命,换了三十一句允诺。
三十永远不会背叛他。
现在,此时,这个愈渐暗淡的夜里,在土墙矮檐无声的影里,他看见了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不得不说,三十与曲重生的形廓真的很像。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曲重生已经死了,他或许真的无法单从这样一道剪影里区分出他们。
“稀客啊。”他带着一贯的微笑,只是语气有点冷,“还没出年就找到这来,有急事?”
“我来找十五。你怎么会在这?”三十虽然问着一句好似意外的话,面上却没有表情。
“我怎么会在这?”宋然笑:“岁除前一天,十五就在东水盟里同我告假,说要回趟家,可我在家一直等到除夕当天晚上他才回来,若我猜得不错,他回家之前去找你了吧?他难道没告诉你——我是他姐夫?”
“他人呢。”三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要见他。”
“你放心,我没对他说什么。”宋然道,“不用这么紧张。”
三十稍许沉默,才道:“他不适合。”
“不适合什么?”
“他不适合做你的替身。”三十道,“有什么事找我。”
宋然瞥了一眼他的手臂:“……你不是伤得很重?”
三十不答,只道:“他没那么沉得住气。要是让他知道你是谁,他就算不与任何人说,恐怕看你的表情都会不同,若是因此泄露了什么,对你也非好事。”
宋然笑起来:“我以前单晓得你紧张十五,不晓得竟紧张到连这个年都等不出。怎么,你是怕——若他知道得太多,我将来放不过他?放心,我就算不为自己想,不也得为他姐姐想想么?”
“却只怕你当初与他姐姐成婚,也只不过是为了有借口能常来建康而已。”
宋然竟然笑了笑,随即叹气:“你应该知道,我最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十五有很多你没有的优点,如果他真的取代了你,想来能比你好用。不过确实,他太年轻了,是不大沉得住气,我暂时没打算对他说太多。过两天我就要去临安,东水盟的事我会安排,你先养养伤倒也没关系,等好得差不多,就来找我——只要你别那么执着夏家庄的事,之前那些我就当没发生过,我们还同以前一样——如何?”
三十看着他笑意暖融的一张脸。十年前离去的那个比今天的十五更单纯如纸的曲重生,如果也曾面对过这样一张温和无害的面孔,不知又是否能认得出,这笑意的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早就杀了他,是么?”他忽然问。
宋然的笑意依旧挂在脸上:“我杀了谁?”
“重生。”
宋然微微眯起眼睛:“你怎会这么想?”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十的眼里却只有隐忍的悲,“我想不出,你有哪怕一丁点可能,会留下他的性命。”
几分几不可见的冷意将宋然的笑意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