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亚雷克
几人在吧台前坐下,一些枯萎的鸢尾低垂在桌面的蕾丝绢布上,司雷顺着它的方向往远处看,吧台的酒水车上放着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酒瓶,她能看出其中一些大概不是普通玻璃——它们通透得像水晶。 调酒师有一头蓬松的黑发和棕褐色的皮肤,她低声询问来客想要什么,安娜笑着回答:“一杯金汤力。” “调制上有要求吗?” 安娜交叉双手,惬意地将下巴抵在手背上:“汤力水和金酒的比例三比一,用哥顿金酒,再加三个冰块和少许柠檬皮。”(1) 调酒师的脸上闪过些微诧异的神色,而后很快笑了起来。 “……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司雷问。 “这是一个暗语。”安娜笑着道,“客人说‘一杯金汤力’,酒侍问‘调制上有要求吗’,然后再是我说的那些细节。” “我等了将近……七年,不,八年了,”调酒师转身从酒柜上取下漂亮的金酒,“您终于来了。” 司雷的表情愣了片刻,可不论是安娜还是调酒师,两者谁也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冰块的撞击声混合了酒香,司雷按捺着好奇,等待着她们的下文。 “请。” 质地澄澈的金汤力被推至安娜面前,安娜举杯,整个人如同入定,神情安宁。 “怎么样?”调酒师问。 “很好。” 调酒师看向司雷,“您需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用,”司雷的身体稍稍前倾,“冒昧一问,对上了暗语之后呢?会得到什么?” 调酒师的表情变得困惑,她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才带着不确定开口:“……会得到一杯,很好的金汤力?” “什么?”司雷稍稍歪头,“我好像还是——” “八年前我膝盖做过一个小手术,”安娜轻声道,“为了那个手术我戒了有……半年的酒?” “嗯哼。”调酒师点头,示意她在听。 “静养的时候,有人给我寄来一本《在神的土地上干杯》,那本书的第一章就是‘金汤力’。” 安娜的无名指与食指轻轻转动杯底,灯光透过酒杯,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投射出璀璨流光,她将酒杯倾斜,移至司雷面前。 “看到了吗?” “什么?” 安娜神情专注,“一道乳化层。在表面,泛着油光。” 司雷内心开始翻白眼。 安娜很快将这一杯酒饮尽了,她的脸上浮现出温和而放松的情态,“你到底是不能喝酒,还是不肯喝酒?” “不重要,反正今晚我滴酒不沾。” “那我懂了,我有一款酒推荐给你,”安娜笑着道,“很久以前,有一位第三区南部的酒侍,有一天,他在调制‘内格罗尼‘的时候误将起泡酒当成了金酒,结果味道意外地好——这就是后来的‘误调的内格罗尼’。” 司雷静静地看着她,索性一句话也不接了,安娜突然以侧脸望向她,“你在后悔跟我下来吗?” “不知道,”司雷两手交握,“感觉不管下不下来都会后悔——我以为你真有什么要紧事和我说呢。” “当然有。” “如果都是关于你的鸡尾酒特调就算了。” “我的特调确实很重要,不过也有一些事和它一样重要,”安娜左手撑着脸颊,“是关于你的。” “我?” “为你今天一个注定要追悔莫及的决定,”安娜低声喃喃,“为了减轻你的愧疚,也为了将来某一天你不要那么恨我……我想和你聊聊,我们应该聊聊。” “你是说下午剪绳子的事?” “不完全是,”安娜突然指了指司雷右手边的墙,“看到那边的画没有?” 司雷转过头,在不远处昏暗的墙体上,一副巨大的挂画正靠放在墙边,一道薄薄的黑纱遮笼着它。 “那是什么?”司雷问。 “哦,是一副今天刚到的画,”调酒师答道,“罗博格里耶先生钦点更换的。” “可以看看吗?” “可以,反正明天一早我们就把它挂起来了。” 司雷动作轻快地跳下椅子,她走到比自己还高半米不止的挂画前,伸手揭下了上面的黑纱,画上是一个赤裸而健壮的年轻男人,他左手握着三条正在燃烧的带火荆棘,右手托着一枚头骨,表情似有怒容,卷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 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司雷往后退了两步,终于回想起起眼前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