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
门缓缓地打开,映入沈鹤亭眼帘的是花纭犹如天鹭江般深沉的眼睛。他从未在花纭脸上见到这样的神色,不禁问道:“怎么了?” 花纭侧眸瞥着沈鹤亭,他的凤眸澄澈得能沉进去。她顿时感觉心头一酸,心里本就苦涩,对上这双温柔得该死的眼睛,不由得更难受了。她别开目光,打量沈鹤亭捧在手心里的小煲:“枣泥羹太甜,晚上吃了怕是要长虫牙。” “我没放饴糖,”沈鹤亭把小煲往花纭那边凑凑,柔声道,“只有枣子的甜,不齁,我亲口尝过的。” 花纭双手交叠在胸前,倚着门框抬眼瞧沈鹤亭:“竺州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摆在那,掌印大人倒有功夫在厨房剥枣泥?看来司礼监真是闲差事。” “娘娘既然这么说,”沈鹤亭的唇角往上抬了抬,眼眸似乎更加温软了,奔涌的暖意汩汩地涌向花纭,笑着调侃自己,“竺州军务那是宗亲皇戚、六部臣子该操心的事。奴才是奴才,伺候好主子才是应当责分的。” 花纭哼笑,玉指轻轻拎起煲边的勺柄,浅浅地舀了半勺:“哦——你对所有主子都这般?” “能做奴才主子的唯有太后娘娘,”沈鹤亭的语气忽然多了一股隐秘的骄傲,好似毒蟒慢慢将用身躯将圣地围起,虽仰望其中的神像,但极具占有欲地吐着蛇信子。 花纭借沈鹤亭的手捧小煲,尝了一口枣泥羹。确实不甜,应该还加了藕粉,吃起来还有股荷塘的清香味,夸赞道:“好吃,什么时候学的手艺?想起小时候你给我做的那些,倒像是被夺舍了。” “思念故园之时。”沈鹤亭端详那份枣泥羹,似是叹息道,“小时候爹总做给我吃,枣子小小一颗,爹能剥一整碗给我。奈何那年岁太混账,爹放下军务亲手给我做,我还嫌弃爹剥的枣有片皮割嗓子。” 花纭执勺柄的手顿住了。 “枣泥羹甜,哄孩子吃的。”沈鹤亭平静地笑着,“小七吃了,就莫要再气容复了。” “我气得不止是容复。”花纭一把扔了勺子,陶瓷相撞“咣当”地碎了适才的暖意,冷声道,“昨晚你和他,到底有没有……” “有,”沈鹤亭坦诚地说,他很平静,“华安告诉他,是我杀了弘治,也告诉了他,我就是萧旻。” 一刹那,两个人之间化开死一般的寂静。花纭不可置信地望着沈鹤亭,她摇摇头:“师哥你在说笑吧?他可是亲王,不仅知道了你原本是谁,还知道了是你杀了他父皇,你怎么还能留着他的命?!” 沈鹤亭眼前又浮现出廿七夜晚,李怀璟持刺刀穿透华安胸膛的画面。他应该清楚李怀璟是极其危险的人,也该清楚他日后必成心腹大患,但他现在还不能对李怀璟下手。 抛开别的,单论一点李怀璟随他单刀赴会,沈鹤亭的心中便生出一丝纵容。何况牵扯权力的友谊并不坚固,沈鹤亭也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他与李怀璟更多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他需要燕王的兵,在储君降生之前,还需借燕王的势对付花从文;李怀璟也需要司礼监的权,送自己入鄞都的太极殿。 而且他们彼此手中都有彼此的把柄,一旦关系破裂,必成两败俱伤,沈鹤亭与李怀璟都是聪明人,轻易不会碰对方的底线。 “这局棋还没结束,”沈鹤亭故作轻松地说,“燕王不能死。” 花纭将信将疑:“今日容复出现在竺州校场,会是她一人的主意吗?” “小七觉得呢?” “我只怕与他有关,”花纭咬了咬后槽牙,“容复这么一招,竺州的兵怕是要随蓟南道的姓了。端州瑞州的人瞧着,跟场笑话似的。” 沈鹤亭否认:“说到底蓟南与北疆中间隔着黄河,扯不到一起去。容复的手再长,也只能保住那几个废物而已。而且小七今日这一箭,端瑞二州的人不可能看不见太后的意志。且放心,明日简倦就要代我去与他们谈判,对他们来说归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两州守备将不用像华安死的那般惨烈。” “你还是一如至往地自信,”花纭侧眸撇了沈鹤亭一眼,道,“明天我要和简倦一起去。既然都露了面,就不能再在这屋里当坐享其成的吉祥物了,我须得亲自去一趟端瑞二州。” 沈鹤亭微笑,道:“那便将盛誉留下。父亲去世后,北疆四分五裂的,人心也不似从前干净,我不能亲自陪你,得留双眼睛。” “你要去哪?”花纭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鹤亭将枣泥羹放在窗台上,从怀里取出一封帛书递给花纭。上面是鞑剌字样,她认得一点鞑剌话,意思是说春节将至,王君想在天鹭江畔与大瀚和谈。 “两个时辰前刚送到靖州府的,”沈鹤亭说,“竺州收复打了场闪电战,胡哈拿怕四州联合向北。前有北四州后有秦王,鞑剌必然吃不消的。加上我在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