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
送走了花纭,李怀璟又遣散了太医宫女,一个人留下来照顾李璞。 他始终保持跪坐的姿势,眼泪一直往下淌,打湿了李璞的手背。李怀璟半伏着身子,手想碰但又不敢碰李璞的脸。孩子五岁依旧那么小,一只手就能抱过来。 五年前,他第一次抱李璞。 但李怀璟并不期待他的到来。 长姐难产而亡,母妃将浑身是血的孩子送进李怀璟怀里,他绝望又愤恨地睥睨婴儿,恨不得当时就捂死这个将长姐害死的恶魔。但长姐是未婚生子,父皇将她视作皇家之耻,未经母妃同意就将长姐尸身运出宫外,革除皇家玉牒草草而葬。 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时父皇还要给自己与花家女赐婚,难道他要抱着长姐留下的乱‖‖‖伦孽种认花从文为岳丈吗? 半大少年带着婴儿流浪北疆,将手足留下的骨血养大。 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感受与李璞的血脉呼唤,可李怀璟睁开眼看见到他的脸,就能想到那个不负责任的人,最终只能失望地撇过头,独自忍受。 五年来他收到无数封花从文送来的问候书信,他无一例外全都扔进了火盆。 长姐临终而孩子生父未现身便是花从文不可原谅的原罪,李怀璟还替花从文保守了五年秘密,他的忍耐早就耗尽了。 光陡然从李怀璟眼中消失了。 他跪得太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将帕子扔进冷水盆,浸湿了去擦拭李璞的脸庞。 他精心地拭去孩子脸上干涸的泪痕,将吐了黑血的衣服换下来,亲自给李璞换上新袍子。还帮他挽了发髻,李怀璟托着他的后脑,喃喃道:“小璞的头发又黑又密,随我长姐。” “小璞,舅父足够对得起你,”李怀璟捧着李璞安静的面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竭力想从孩子的脸上望见长姐的模样,可他想起偏偏就是长姐临终前,遥望庭前落雪时极度失望的眼神。 “来世啊,不要来找舅父了。” — 紫阳伺候花纭更衣沐浴,刚准备就寝,只听太监来报: “娘娘,靖州紧急军报,花丞相求见太后娘娘!” 靖州军情——莫不是外公与舅舅出事了?花纭的心登时提上嗓子眼,连披风都没来得及披就冲出殿门,对太监说:“宣!” 花纭在前厅等待花从文,从宫门到坤宁宫不过短短一里,在花从文来之前花纭已经将最坏的状况都猜测了一遍。 时钟摇摆着,时间从中指针的缝隙中流逝。花纭紧紧盯着表盘,感觉度日如年。倘若靖州梁氏守不住长城,让鞑子南下糟践大瀚百姓,花纭便是九死也难辞其咎。 半个时辰过去了,不见花从文人影。 花纭心道糟了,此时一直照顾李璞的嬷嬷慌慌张张地冲进前殿,连忙咽了好几口唾沫,她眨了眨眼急道:“娘娘,花相直接去了秦榆王殿下的院子,跟燕王殿下兵刃相向,现在正打得不可开交!娘娘,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花纭赶紧从凤椅上冲下来,紫阳为她披上披风,她脑中一片混乱,“不是说靖州有紧急军报,哀家就在这等花相,他怎么去后殿了?军报呢?!” 紫阳有些跟不上花纭的脚步,慌忙中回答:“婢子也是刚刚得知军报是假的,花丞相拿一张白纸充作八百里加急,只为在宫门下钥后让守卫开门进宫。花相找到秦榆王殿下后,探了殿下的口鼻,竟发现秦榆王已经咽了气!” “李璞死了?”花纭惊呼,道,“适才哀家看李璞肯喝药,乖得很,怎么会突然死了?莫不是太医院的人技艺不精开错了药又害死了李璞?” 紫阳越想越不对劲,忽然掣住花纭,沉声道:“娘娘,婢子怕这是圈套!秦榆王殿下死的蹊跷,而且花相得消息如此及时,居然能赶在咽气前进宫,可见是有备而来。何况从前几日起,前朝后宫不断有流言说秦榆王殿下与娘娘长得相似,怕是花相为保乌纱帽,亲手取了秦榆王性命,现在就等着栽赃给娘娘您!” 花纭顿住脚步,望向喧闹的后院,道:“他不可能真要了李璞性命。” 昔日景熙丧宴,花从文不惜掉自己的面子也要保护李璞。除非花从文疯了,否则他宁可要自己去抵罪,也不会让他那与宁德身下的孽种吃一点苦。 花纭调转方向回到前厅,对紫阳说:“立刻关闭坤宁宫所有大门,即刻通知沈掌印加派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哀家要让他们每个人都为今日这场闹剧付出代价。”